空气粘稠得仿若凝固的油脂，每吸一口气，那股甜腻得令人作呕的腥气便直往口鼻里钻。韩枫跟在王管事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甲丑三七号药田那滑腻诡异的黑土上，脚下传来一种极度不适的绵软感，就像踩在腐烂的血肉之上。
远处洞壁下，一片低矮扭曲的窝棚紧紧挨着粗糙的岩石，恰似长在巨兽肋骨上的畸形瘤子。棚顶覆盖着湿滑的苔藓和不知名的暗绿色菌斑，缝隙中不断滴下浑浊的粘液。空气中除了那无处不在的甜腥气，又多了几分霉烂与排泄物的恶臭。
“这就是你的窝。”王管事在一间窝棚前停住脚步，下巴随意一扬。这窝棚比旁边几个更显低矮歪斜，门洞处垂着一块破得只剩几缕布条的脏麻布。他浑浊的眼睛斜睨了一眼韩枫麻木的脸，“记好时辰！卯时初刻，铁头管事会敲‘醒石’，三声过后还不到……”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黄牙，“就等着去给药田当底肥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韩枫，弓着背，脚步拖沓地消失在旁边一条更狭窄的甬道阴影里。
韩枫掀起那块破布帘。窝棚内狭小又低矮，地面是湿漉漉的泥地，角落里铺着一层散发着浓重霉味的湿透干草，污浊的空气几乎让人窒息。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在一个相对干燥些的角落，背靠着潮湿冰冷的岩壁坐下。
龟息术悄然运转。丹田中的灵气丝沉静如渊，意念抱元守一。他仿佛将自己与这污秽的环境彻底隔离开来，恰似一块投入泥沼的顽石，气息微弱到了极点。怀中的青玉温润依旧，之前那阵强烈的共鸣似乎已完全平息，静静地蛰伏在胸口深处。
然而，一种无形却更为粘稠沉重的压力，犹如这药田湿热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这里没有寒冷，只有滑腻的腐臭与令人窒息的死寂。王管事口中的“铁头”，还有那句“当底肥”……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逝。窝棚外，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和痛苦的呻吟，很快又消散在那令人作呕的甜腥雾气里。
“当——！” 一声沉闷如巨石碰撞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划破了药田的死寂！这声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震得窝棚顶的粘液簌簌掉落！ 醒石！ 韩枫猛地睁开双眼！浑浊的眼底波澜不惊，但身体却如绷紧的弓弦，瞬间从地上弹起！他毫不犹豫，一把掀开破布帘，一步便跨了出去！ 窝棚区顿时一片混乱！其他窝棚里连滚带爬地冲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身影！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听到了催命的丧钟！他们跌跌撞撞，拼命朝着药田深处那片更昏暗的区域奔去！ 韩枫混在人群中，脚步不快不慢，恰好保持着凡人的速度。龟息术将他所有气息收敛起来，他透过乱发的缝隙，目光如最冷静的猎手，迅速扫视着周围。 药田深处，靠近洞壁巨大孔洞的地方，有一片相对平整的黑土地。此刻，土地中央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几乎比常人高出两个头！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坚硬得如同覆盖着岩石，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形如蜈蚣般狰狞的旧疤。他脸上戴着一个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狰狞面具，由某种暗沉金属打造而成，面具边缘与皮肉相接处，能看到暗红色的增生疤痕，仿佛这面具是生生熔铸在脸上的！ 最让人胆寒的，是他手中的东西——根本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一根接近成人手臂粗细、通体覆盖着尖锐铁刺的恐怖凶器，看上去就像某种巨型凶兽的脊椎骨！铁刺尖端闪烁着幽暗的寒光，鞭身浸透了深褐色、早已凝固干涸的血垢！ 铁头！ 无需他人介绍，那如同实质般的凶戾气息，以及那根狰狞的铁刺骨鞭，便是他的标志！ 十几个杂役已经聚集在铁头面前，像受惊的鹌鹑一般挤作一团，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韩枫悄无声息地走到人群末端，同样低着头，气息微弱。 “当——！”第二声醒石巨响在众人头顶炸开！震得地面都微微颤抖！ 又有几个杂役连滚带爬地赶来，其中一个动作稍慢，摔倒在了泥地里。 “废物！”铁头面具下传来一声闷雷般的低吼，声音好似砂纸摩擦岩石！他连看都没看那个摔倒的杂役，右手猛地一挥！ 呜——！那根布满铁刺的恐怖骨鞭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啪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如同枯枝被巨力折断！ “呃啊——！”那个刚刚挣扎着爬起来的杂役，发出一声短促至极的凄厉惨嚎！他的左腿膝盖处，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反向弯折！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和破烂的裤管，瞬间暴露在粘稠的空气中！鲜血如喷泉般激射而出！ 铁头手腕一抖，骨鞭如毒蛇般收回，鞭梢的铁刺上挂着几缕血肉和破碎的布片。他看都没看那个抱着断腿在泥地里翻滚哀嚎的杂役，面具下唯一露出的眼睛，冰冷地扫过噤若寒蝉的人群。 “规矩，只说一遍。”他的声音波澜不惊，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甲丑三七号，卯时初刻上工，亥时末刻收工。误了时辰，断腿。偷懒耍滑，抽筋。要是损坏了灵药……”他顿了一下，手中的骨鞭随意指向旁边一株形似巨大肉瘤、表面布满粘稠液体的怪异植物，“就把你填进去，给它当养料！” 最后一个字落下，犹如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那个断腿杂役越来越微弱的呻吟声在空气中回荡。 “当——！”第三声醒石巨响姗姗来迟，仿佛是最后的审判。 “干活！”铁头一声低吼，骨鞭指向药田深处那些巨大孔洞下方堆积如山的巨大黑陶缸。 杂役们像被抽打的陀螺，瞬间散开！动作僵硬却又迅速，麻木的眼神中透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两个灰衣杂役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像拖拽死狗一样，将那个断腿的杂役拖向窝棚区深处某个散发着浓烈草药苦涩味的石门。 韩枫跟着人群，走向那堆巨大的黑陶缸。缸口被厚重且布满青苔的木盖封着，但浓烈的、混杂着药味和甜腥的刺鼻气味还是不断往外溢。 “你！新来的！韩七是吧？”一个干瘦、眼神如老鼠般闪烁的灰衣杂役凑到韩枫身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与试探，“我叫李二！跟我搭伙！抬灵液！” 韩枫麻木地点点头。 李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手脚麻利地掀开一口黑陶缸的木盖。 轰！ 一股更加浓烈、几乎化为实质的甜腻腥气，混杂着精纯却极度扭曲混乱的灵气，如爆炸般猛地冲了出来！缸内盛满了粘稠的、宛如稀释血浆般的暗红色液体！液体表面不断翻滚着粘稠的气泡，气泡破裂时发出细微的“啵啵”声，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腥气！液体深处，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色絮状物！ 灵液！ 韩枫强忍着胃液的翻腾和神魂深处传来的本能排斥。龟息术运转到极致，将那股混乱的气息隔绝在外。 他和李二合力，用一根粗大的、浸透了油腻和污垢的木杠，抬起一口沉重的黑陶缸。缸体冰凉，粘稠的灵液在缸内晃动，发出沉闷的声响。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脚下滑腻的泥土让行走愈发困难。 铁头魁梧的身影像沉默的凶神一般，矗立在药田中央，布满铁刺的骨鞭随意地垂在身侧，冰冷的目光如实质的探针，在每一个杂役身上扫过。没有人敢有丝毫懈怠。 韩枫低着头，麻木地抬着沉重的黑陶缸，跟着李二，走向分配给他们的那片区域。那里生长着几株形态最为扭曲怪异的“植物”——几丛如同放大了数百倍、布满紫色诡异纹路的“蘑菇”，菌盖下悬挂着的无数细小囊泡微微鼓胀，恰似无数只半闭的眼睛。 “小心点！千万别洒了！”李二紧张地低声说道，声音里满是恐惧，“这些‘紫囊鬼眼菇’可金贵着呢！一滴灵液都不能浪费！” 韩枫默默配合着李二，小心翼翼地倾斜沉重的黑陶缸。粘稠的暗红色灵液如血浆般缓缓注入黑土中预留的沟槽。灵液接触到泥土的瞬间，发出“嗤嗤”的轻微声响，冒出淡淡的、带着甜腥味的粉红色雾气。 就在这时——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狂暴的震颤，毫无征兆地从韩枫怀中猛烈爆发！ 青玉！ 宛如被投入滚油中的水滴！那枚紧贴胸口的青玉，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凶兽，在沉寂中骤然苏醒！玉体疯狂震颤！一股无法言喻、沛然莫御的磅礴伟力，带着滔天愤怒和纯粹净化意志，如决堤的洪流，瞬间就要冲破韩枫龟息术的封锁，朝着那污秽的灵液和扭曲的植物倾泻而去！ 韩枫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丹田内沉静的龟息灵气丝像被投入惊涛骇浪中的小舟，疯狂摇曳！他死死咬住舌尖，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充斥口腔！意念如最坚韧的锁链，不顾一切、拼尽全力地压制着怀中那即将爆发的毁灭洪流！ 不能！绝不能在这里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