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青阳令牌静静躺在门缝下的阴影里,黝黑的材质在微弱月光下仿佛能吸收光线。韩枫僵直地躺在床上,手脚冰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狂跳的心脏,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父亲那三句低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意识深处。
“东西收好。”——仓房的秘密,小屋的珍藏,父亲心如明镜!他不仅默许,更像是在无声地规劝:藏好,别露!
“最近不太平。”——这五个字更是重若千钧!青阳子与毒蛟的争斗余波未平?还是有别的、更贴近的威胁?父亲口中的“不太平”,绝非空穴来风!
“别乱跑。”——这是最严厉的禁令!是父亲预感到危险,对他这个初窥仙途、却身怀隐患的儿子最直接的保护!
巨大的恐惧和压力如同无形的磨盘,碾磨着韩枫的神经。父亲那沉默寡言、布满风霜的脸庞下,究竟隐藏着何等惊心动魄的过往?他与那青阳门,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纠葛?这枚令牌,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韩枫死死盯着那枚令牌,足足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门外再无声息,只有夜风穿过院落的呜咽。他终于鼓起全身的力气,像是从冻僵的状态中一点点找回知觉。
他极其缓慢地挪下床,动作轻得如同羽毛落地。每一步都牵扯着昨夜引气入体失败、经脉受损带来的刺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着牙,强忍着,无声地移动到门口,蹲下身。
指尖触碰到令牌冰冷的边缘,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蔓延开来。他迅速抓起令牌,入手沉甸甸的,非金非木,触感与那面黑色小盾有几分相似。令牌正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玄奥繁复的线条纹路,如同纠缠的藤蔓,构建出一个笼罩整个令牌的奇异图案。而在图案的核心,那枚悬浮山峦、云气缭绕的青阳印记,此刻在黑暗中散发着极其微弱、近乎虚幻的青色毫光!
韩枫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令牌……是活的?或者说,它内部蕴含某种力量?他不敢多看,立刻将这烫手山芋连同昨夜藏起的玉简、灵石、小盾一起,塞进墙角那块特制的木板凹槽深处,用废料死死盖住。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脱力,背靠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大口喘息。危机暂时解除,但父亲话语带来的巨大压力,以及自身虚弱不堪的现状,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力量……我需要力量……尽快恢复……”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他挣扎着爬回床板,盘膝坐好。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他再次将意念沉入丹田。
丹田之中,那缕昨夜险些溃散、被他以龟息秘法强行凝固的微弱灵气丝,依旧沉寂着,黯淡无光,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引气入体狂暴的后遗症仍在,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传来阵阵空虚和隐痛。
韩枫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龟息》经文在心间流淌:“抱元守一,沉识入渊……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他不再试图去强行吸纳外界稀薄的灵气——昨夜失控的恐怖景象犹在眼前。他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丹田内那缕本源灵气丝,用意念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催动它,沿着《龟息》功法中描述的最基础、最简单的周天路径——任督二脉的雏形——开始了极其缓慢的搬运。
这过程,无异于在布满荆棘和裂痕的琉璃管道中,推动一根沉重的金属丝!
剧痛!比昨夜冲击经脉时更加清晰、更加绵长的剧痛瞬间袭来!每一次意念推动那缕微弱的灵气丝在狭窄淤塞的经络中挪动一丝一毫,都像有无数把小刀在体内切割刮擦!汗水瞬间从他额头、鬓角渗出,汇聚成溪流蜿蜒而下,浸湿破烂的衣衫。
韩枫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身体因为剧痛而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他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狠厉!
这点痛算什么?比起昨夜爆体而亡的恐惧,比起父亲那讳莫如深的警告,这点痛苦只是通往力量之路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如同最坚韧的纤夫,拖拽着沉重的大船在泥泞的河道中逆流而上。意念高度集中,化作无形的牵引绳索,一点点、一丝丝地挪动着那缕微弱却顽固无比的灵气丝。
一个时辰过去了……灵气丝在体内艰难地蠕动了不过寸许距离。
两个时辰过去了……剧痛已成麻木,汗水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灼痛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灵气丝艰难地绕过了第一个穴位关隘,仿佛穿透了一层厚重粘稠的油脂。
窗外天色透出蒙蒙的青白色,鸡鸣声隐约传来。
韩枫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神。但在他丹田之内,那缕微弱灵气丝在经历了一夜如同酷刑般的搬运后,终于极其微弱地、艰难地完成了一个微乎其微、残缺不全的周天循环!
就在灵气丝回归丹田的刹那!
嗡!
一种难以言喻的滋润感从丹田深处弥漫开来!虽然极其微弱,却如同久旱龟裂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甘霖!那缕原本沉寂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灵气丝,在回归本源后,极其微弱地、却无比坚定地明亮了一丝!如同风中残烛被小心翼翼地护住,火苗虽小,却稳定下来!
更重要的是,随着这一个残缺周天的完成,一股微弱但持续的暖流开始从丹田滋生,缓缓流淌过那些受损的经脉。剧痛如同冰雪消融般开始减弱,一种酥麻酸痒的感觉取而代之,仿佛干枯的河床正被涓涓细流重新滋润!
有效!《龟息》功法,在疗伤和稳固根基上,竟有如此奇效!
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疲惫和痛苦!韩枫几乎要喜极而泣!他成功了!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不堪,但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力量的萌芽和伤势的修复!龟息之道,重在内敛稳固,如同乌龟背负厚甲,缓慢却扎实!
他不敢贪功冒进,立刻收摄心神,停止搬运灵气。按照经文所述,将意念沉入丹田,温养着那缕微弱却生机盎然的根基灵气丝。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歪,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日上三竿,强烈的饥饿感和母亲王氏特有的、穿透力极强的呼唤声才将他从深沉的睡眠中拖拽出来。
“……枫儿!你个懒骨头!都什么时辰了还睡!前头铺子都忙翻天了!快起来!”
韩枫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他眼前一花。他挣扎着坐起身,第一反应就是凝神感应丹田。
那缕灵气丝还在!虽然依旧微弱,却比昨夜结束时凝实了一丝丝,如同风中摇曳却更加坚韧的烛火。暖流在经脉中缓缓流淌,虽然昨夜搬运造成的细微撕裂伤仍在隐隐作痛,但那种火辣辣的灼烧感和撕裂般的剧痛已然消退大半,只剩下筋骨过度劳累后的酸软无力感。
更重要的是,他昨夜引气入体失败、强行压制导致的内腑震荡,似乎也在这龟息温养中缓和了许多,胸口的憋闷感减轻了大半!
“龟息……果然玄妙!”韩枫心头振奋,这功法名字虽怂,效果却实实在在!重在内敛、疗愈、稳固根基,简直是天生为他这种资质平庸、又需要藏拙保命的人准备的!
他挣扎着下床,脚步有些虚浮,但精神头却好了不少。推开小屋门,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眯起了眼。院子里,父亲韩老实正沉默地打磨着一块厚重的棺材板,木屑纷飞。听到开门声,他头也没抬,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但那沉稳磨刀的动作,落在韩枫眼中,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王氏风风火火地冲过来,手里还拿着沾着漆料的刷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算醒了!昨儿夜里闹腾得不够,白天还睡死过去?赶紧的!吃了东西去把昨天李老爷家那口寿材刷第二遍漆!刷仔细点,那可是镇上最大的主顾!”她塞过来一个冰冷的杂面饼子,又指了指院子角落那个昨晚装磷粉、被韩枫打翻又被她收好的小陶罐,“还有!那罐子!你爹说里头东西不干净,让你找个僻静地方埋深点!别放家里招晦气!”
“知道了娘。”韩枫含糊应着,接过饼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陶罐上。埋掉?也好,这东西留在家里始终是个隐患。
他胡乱啃了几口硬邦邦的饼子,灌了几口凉水,便拎起那个小陶罐,朝着母亲指点的、镇子西头靠近小河滩那片荒僻的乱葬岗走去。那里是镇上公认的晦气之地,平时少有人迹,正是处理这东西的好地方。
清晨的青牛镇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炊烟,街道上行人不多。韩枫低着头,脚步不快也不慢,保持着平日的沉默。但初入炼气、感知敏锐了一丝的身体,却让他捕捉到了一些平日里忽略的细节。
街角几个穿着粗布短褂、蹲在墙根晒太阳的闲汉,在他经过时,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他拎着的陶罐。那眼神并非好奇,更像是一种……审视?如同猎人打量路过的小兽。
一个挑着担子匆匆走过的货郎,脚步虚浮,眼神却异常锐利,掠过韩枫的脸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意味。
还有巷口阴影里,一个倚靠着墙壁、抱着手臂的身影,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但韩枫走过时,能感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冰冷视线锁定在自己身上,直到他拐过街角才消失。
“不太平……”父亲昨夜的低语再次在耳边炸响!韩枫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些人……绝不像是青牛镇普通的街坊邻居!他们的气息、姿态、眼神,都和镇上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或者斤斤计较的小商贩截然不同!
一种被无形的网笼罩的窒息感悄然爬上心头。他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处理掉这个惹眼的陶罐,然后躲回相对安全的铺子里。
镇西小河滩,乱葬岗。荒草丛生,歪歪斜斜的石碑半掩在泥土中,几只乌鸦在枯树上发出嘶哑的啼鸣,更添几分凄清。韩枫找了个远离坟堆、靠近河滩泥沼的低洼地,左右看看无人,便放下陶罐,抽出随身携带的那柄劣质小匕首,开始挖坑。
昨夜消耗巨大,又经历剧痛折磨,他的身体远未恢复,挥舞匕首的手臂酸软无力。深秋的河滩泥土湿冷粘腻,挖掘起来格外费力。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后背,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乱葬岗格外清晰。
终于,一个尺许深的浅坑挖好了。韩枫拿起陶罐,正准备将其丢进去埋掉。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罐身冰冷的瞬间——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机括弹动的脆响,从罐子内部传来!
韩枫的动作猛地僵住!他瞳孔骤缩,死死盯着手中的陶罐。这声音……绝不是罐子本身该有的!
他小心翼翼地晃动了一下罐子。里面传来沉闷的、粉末状的沙沙声和……一个坚硬的、细小的东西滚动碰撞罐壁的轻响!
王氏昨晚收拾时说里面只剩一点磷粉残渣!这个声音……绝对不是!
一个荒谬又大胆的念头瞬间划过韩枫的脑海!昨晚他仓惶应对鬼火危机,故意打翻了罐子,那些发光暴露位置的粉末撒了一地。但这罐子……是父亲收回仓房的!后来父亲又深夜去过仓房!那句“东西收好”……
父亲!是父亲!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韩枫不再犹豫,立刻拔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去撬那个扣得紧紧的陶罐盖子。罐口边缘涂了厚厚的泥封,异常坚固。他用匕首尖沿着缝隙一点点地撬动、刮削,动作又快又轻,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随着泥封一点点剥落,盖子终于松动。韩枫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力一掀!
噗!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陈腐气息的灰白色粉末(残余的磷粉)弥漫出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他屏住呼吸,急切地探头朝罐子里看去。
借着天光,只见罐底铺着一层薄薄的灰白磷粉。而在磷粉之上,赫然静静地躺着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的扁平物件!油纸包的边缘,隐隐透出一种……玉石的温润光泽?!
韩枫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从磷粉中拈出那个油纸包。入手沉甸甸的,质感温润冰凉。
他强压着激动,用匕首尖极其小心地挑开油纸包的一角。
一抹深邃温润、如同凝固碧水的翠绿色泽,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玉佩!一块只有半截拇指大小、通体浑圆、雕刻着玄奥云纹的翠绿玉佩!玉质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流转着内敛而温润的光华,仅仅是托在掌心,一股难以言喻的宁静祥和气息便悄然弥漫开来,仿佛能抚平心中所有的焦躁与恐惧!玉佩背面,刻着一个极其细小、却古朴苍劲的篆字:
宁。
“玉佩……宁……”韩枫喃喃自语,指尖感受着那温润细腻、远超凡玉的触感。一股精纯无比、却又温和内敛的灵气,如同涓涓暖流,顺着指尖悄然渗入他干涸的经脉之中!这灵气比灵石中狂暴的天地灵气更加精纯、更易吸收!昨夜受损的经脉在这股温和灵气的滋润下,如同久旱逢甘霖,传来阵阵舒适的酥麻感!
这绝对是修士之物!而且品阶极高!绝非普通法器!父亲!果然是父亲!他昨晚去仓房,根本不是找东西,而是将这件真正的宝贝,藏在了这个被他故意打翻、惹人注目的磷粉罐里!用这种最不起眼、甚至被视为晦气的方式,瞒天过海地交到了自己手中!“宁”字玉佩……是护身符?还是另有玄机?
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疑惑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韩枫的心神。父亲韩老实,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每一次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都隐藏着令人心惊的秘密!他到底是谁?他到底知道多少?他给予这玉佩,是保护,还是另有谋划?
就在韩枫心神激荡,捧着玉佩几乎忘我的那一刻——
“咦?韩家小子?”一个略带沙哑、透着几分不怀好意的声音,突兀地从他身后不远处传来!
韩枫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浑身汗毛瞬间炸起!他猛地攥紧玉佩塞入怀中,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脸上瞬间切换成平日里的木讷和一丝被惊吓到的茫然,迅速转身。
只见三个穿着粗布短褂、敞着胸怀的汉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七八步外的乱石堆上,呈半包围状。为首一人,三角眼,塌鼻梁,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昨日在街角窥视过韩枫的闲汉之一!此刻,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审视,如同饿狼盯上了猎物!
“大清早的,在这晦气地方埋什么宝贝呢?”刀疤脸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目光如同钩子,死死钉在韩枫还没来得及完全藏好的陶罐和明显刚挖开的土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