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风光无限,路边的挑花含苞待放,漫山的枯草之间开始露出星星点点的嫩绿。山川之间,沉寂了一冬的生命开始渐渐苏醒。
宽敞的大道中间缓缓驶来一辆牛车。
驾车的老农仿佛也被这强大的生命力感染,摇头晃脑,嘴里哼着小调,显得活力十足。
拉车的黄牛走走停停,时而东张西望,时而贪吃路边的野草。
牛儿如此散漫,老农倒也不恼。如若停留得实在久了些,老农便不紧不慢地得说道:“大黄,该走了吧。”
那只被叫做大黄的黄牛仿佛也能听懂老农的话,听到催促,便继续踱着慵懒的步子缓缓前行。牛车上,装着满满一车稻草,稻草中间,躺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年轻书生。
年轻书生名叫林风,家住墨乡,距经楼镇足有百里。
三天前的一个早晨,天刚蒙蒙亮,父亲林远便催促林风起床,将他带到祠堂,语重心长的叮嘱道:“风儿,你既有幸得夫子举荐,此去经楼院修学定要加倍努力,争取进入高院,切不可负夫子厚望。“
林风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强行振作了一下精神,方才郑重的回道:“知道了,父亲。”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夫子的厚望,亦是父亲,母亲,乃至全家人的厚望。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林远拿起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虔诚的祭拜先祖,祈求他们在天之灵能够保佑儿子此行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林风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父亲所做的一切,心中思绪万千。自小,父亲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安静,沉着,仿佛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能够替他顶住。所以无论何时,只要站在父亲跟前,他总是感到无比心安。
林风和父亲都是不善言辞之人,即便是父子,很多时候也是相对无言。每当两人单独在一起时,气氛总是安静得可怕。不过,两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谁也不会因此感到不自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林母走了进来。
林母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身材矮小,脸上有些许雀斑,加上常年田间劳作,皮肤有些黝黑,实在是算不得美。
不过,平时一家人在一起时,母亲经常开玩笑说道:“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想当年我也是乡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呢。“
每每此时,林风也难得以开玩笑的口吻歪着头问父亲:“父亲,母亲说的是不是真的?”父亲林远则是微笑着连连点头。
其实,对于母亲的玩笑话,林风从来没当作玩笑。相反,即便是不问父亲,他也是深信不疑的。
虽说父亲平时因为忙于家中事务而总是蓬头垢面,衣着不整。不过,父亲身高七尺,面相轮廓分明,五官错落有致,虽然已是四十出头,却颇有风度。
林风知道,父亲和母亲从小青梅竹马,于是他暗自在心中描绘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深秋的夜晚,一对郎才女貌的年轻男女花前月下,女子坐在石凳上一边绣着刺绣,一边问站在身后的男子绣得好不好看,男子微笑着连连称赞......
在墨乡,谁都知道林家的男人都沉默寡言,女人正好相反。所以,每当林风和父亲单独在一起时,不免太过安静。但是,只要母亲和姐姐在,一家人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林风和姐姐林霜在墨乡被称为墨乡龙凤,林霜长林风两岁,早在三年前就被乡里夫子举荐去了经楼院修学,更是在早些天取得了进入高院的资格去了千里之外的霜华院。
“风儿,要不还是让你父亲送你前去吧。“林母担忧地说道。
“不必了,家中事务繁多,我能够独自前往\"
\"可是......”
林风看见母亲眼中的忧虑,宽慰道:“母亲不必担忧,我走官道,平坦宽敞,沿途都有酒家客栈,不会摔着饿着。如今法度森严,十里一亭,官兵日夜巡逻,想来也无歹人敢作奸犯科。嗯......再加上我福泽天佑,定然不会有事的。”
林母语言又止,见林风态度坚决,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话。
“风儿,来给先祖上柱香,祈求他们在天之灵保佑你平平安安,学有所成。”林远说着,点燃三炷香递给林风。林风接过,一跪三叩,虔诚祭拜。
接着,林远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林风,说道:“这是一百两银子,家中拮据,你当潜心修学,万事从俭,若是不够,再写信回来。”
林风接过钱袋,只觉得异常沉重,他知道,这已经是家中所有的积蓄了。林家虽是寻常百姓,可是靠着父母辛勤劳作,家中原本倒还比较富足,只是这些年来为了供姐姐和自己修学,已然家徒四壁了。
女子不能为官,莫说寻常人家,就是很多乡绅官吏都不会让女子修学。可是林风的父母却认为儿子女儿都是自家的孩子,只让儿子修学,对女儿不公平。
林风和姐姐自小感情深厚,他也支持父母的做法。但是同时,他也知道家中为此所承受的负担。将来姐姐就算能够成为名动一方的才女,始终还是要嫁人的。家中的担子,终究是要落在自己肩上。
所以一直以来,林风修学都是异常刻苦,不为别的,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学有所成。不求封侯拜相,只求谋得一官半职,也好让家人衣食无忧,林风现在只希望这一天能够早点到来。
天还没有大亮,父母将林风送出家门。时间还是太早,很多前几日说要来送别的亲朋好友都还没有来,只有叔叔林华站在门外。
林华拿出一个钱袋硬塞到林风手里,说道:“叔叔没什么送给你的,这些给你当作盘缠。”
林风实在推辞不掉,只好收下了,心中感动不已。自从记事以来,叔叔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虽说没有什么负担,可家中只有几亩薄田,收入甚微。
“男儿志在四方,你始终是要出去闯荡的,本该两天前就启程,可你非要等春耕忙完了之后再走,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你要加紧脚步,不要误了入院时间。此去三年,闲话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小听话懂事,心性纯正善良。不过世界复杂,你一定要谨守本心。”林远再次叮嘱道。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拜别父母和叔叔,林风背起陈旧的书篓一个人踏上了旅途。太阳还没有跃出山头,只能看到一团光晕,看上去像极了僧侣口中的佛祖。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风除了夜里在客栈投宿,置办干粮外,一直都在赶路。
林风只知道经楼院距墨乡足有百里之遥,往年姐姐随过往商家去经楼院的时候足有五日行程,可是他却不知道要走多快,要走多久。而如今,他只有三天时间。因此,他必须加快脚步。
两日下来,林风脚底早已磨出了一大片水泡,每走一步,便如同踩着烈火一般。双腿也是酸痛不已,绵延全身。两种疼痛此起彼伏,只叫人痛不欲生。
正午的阳光直直照在林风稚嫩的脸上,清风徐来,吹落了斗大的汗珠。
林风停下了脚步,望着蜿蜒无尽的官道,双手叉在腰间,弯下了腰,自说自话道:“还要走多久才能到经楼院啊?”
“此去不过七八里,穿过远处那两座山便是经楼镇了。”
身后很突兀地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吓得林风直接瘫坐在地上。猛然回头,只见一老农驾着一辆牛车,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林风拍了拍胸脯,喘着粗气抱怨道:“哎哟,我说老伯,你这样悄无声息突然出现,真是吓死个人。”
老农满脸笑意说道:“我可不是突然出现,早晨我两一起出的客栈,我在背后观察了你半日,只是你不曾回头罢了。”
林风语塞。
见林风不说话,老农问道:“,少年,这是赶着去经楼院入院吧?”
林风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正好去经楼镇,你不嫌弃的话,坐我牛车,我送你一程。”老农好心说道。
林风还是没有说话,心中十分纠结。他本一介庶民,自然不嫌弃这牛车简陋。两日奔波,正好现在体力不济,若是真的能够乘这牛车,自然求之不得。
但是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出远门,若是遇上什么歹人,趁此时谋财害命,那他真的是毫无反抗之力。
老农似乎看穿了林风的心思,说道:“我跟你半日,起初你走得极快,我险些跟不上你。可后面你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直到停下来。我猜得没错的话,是你体能已经达到极限了。我若是想害你的话,现在就可以,何必让你上车。”
被老农看穿了心思,林风脸上一阵燥热,随即略表歉意说道:“如此便有劳老伯了。”
帝国官道十分宽敞平坦,林风坐在牛车上,丝毫不觉得颠簸。恰好车上铺着厚厚一层稻草,躺在上面十分舒适。不知不觉,林风竟然昏昏然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风睁开双眼,一片红光照在他的脸上,已然是黄昏时分了。
林风腾地一下坐起来,发现不远处有两座大山,官道从两山之间穿过,拉车的黄牛踱着悠闲的步子,缓缓前行。
“这不就是白日里老伯所说的那两座山吗,为何行了大半日才到这里,如此岂不是要误了入院时间?”
林风想到这里,心中焦急万分,不禁怒火中烧,大声对老农吼道:“老伯,为何才到这里,你要误我大事啊。”
老农回头瞥了林风一眼,见其一脸焦急之色,不但没有好言安慰,反而严厉呵斥道:“小子无礼,你如此年轻,又饱读诗书,却如此火急火燎,成何体统。此去不过二里地,一刻钟的功夫,经楼院的入院时间要延续到下时九刻,你急个甚?”
林风被一顿训斥,心里自然不好受,脸上一阵燥热,但自知理亏,只得起身拱手道歉:“晚生唐突,不该如此冒犯。”
老农随即恢复和蔼慈祥之色,笑着摆手道:“罢了罢了。”
林风用手拍掉身上的草屑,双手负后,望向天际。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身高七尺有余,身材有些消瘦,却无比挺直。面色有些泛黄,五官却是非常精致。尤其是一双明亮的眼睛,清澈无比。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红色的夕阳下,少年英姿飒爽。
很长时间没人说话,老农见气氛有些尴尬,率先打破了宁静,对林风说道:“小伙子,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我有缘,我不妨给你一点忠告。宁静方能致远,心如止水是修心的基本,不论何时,都要有天塌不惊的心态。我能看出你内心纯正干净,可是中间却有一颗火星。若是你不能消除它,它随时可能化成火焰,进而燃烧成熊熊大火,将你毁灭。”
林风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
老农见林风一脸茫然,笑了笑说:“你现在不理解不要紧,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多数时候都是老农在说,林风在听。不过老农没有再和林风说什么大道理,更多的是闲谈拉家常。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林风。”
“家住哪里啊?”
“墨乡。”
“老伯,您拉一车稻草作甚?”
“我乏了,可眠,大黄饿了,可食。”
“......”
天元1843年,林风14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