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短暂，你为何不快快活活的过？”

“生命短暂，即便痛苦，我忍忍也能过去。”

一家昏暗的酒肆里，一位头戴玉冠，身着锦衣，腰佩碧玉的翩翩公子独坐案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观其风度，决然是非富即贵之人。

这也正是令所有人都万分不解的地方。

按常理来说，这种人物是决然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就好比高高在上的凤凰，不知为何，突然有一天落脚在了鸡舍一般。

之前的问题，正是这位贵人提出来的。

也正是因为他的到来，让这家原本热闹非凡的酒肆，今天却是格外冷清。环视整个酒肆，除了店里的伙计战战兢兢地站在远处，好像便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不过，贵人所问之人却并不是他。即便是他，就是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决然不敢如此散漫地回答。

其实，面对如此境地，伙计也是一腔无奈无处诉说。他知道，面对这些贵人，讨好了自然好处无穷。随便赏他一点什么东西，他这辈子便可衣食无忧了。可是，如果稍有不慎惹得贵人不高兴了，随时可能小命不保。正是这个原因，自打贵人进门之后，店里的客人纷纷作鸟兽散去。酒肆的东家在悄悄交代了他几句之后，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面对财富和性命，伙计更看重后者。所以他很识趣，很自觉的站在远处。如果贵人有任何吩咐，他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若没有吩咐，便不主动上前谄媚，免得自讨没趣。

贵人下榻寒舍，就是放在整座域都城，也是一件极其稀罕的事情。

域都城，北辰帝国的帝都，王族根基，氏族林立，天下商贾名士来往不绝，故而居住在这座王城的人大多非富即贵。

不过凡是都有相对之说，人之三六九等，也是如此。既然有王公贵族，自然便有庶民百姓。道理也很简单，没有庶民百姓的低贱，怎能显示出王公贵族的高贵呢？

人都是一种十分矛盾的存在，就像这座王城里的王公贵族，一边蔑视庶民不愿与之为伍，一边又需要庶民为之奴役。于是他们便想出了一个方法，使得这座王城的布局十分有序。

王城正中，坐落着宏伟浩大的王宫，居住着帝国的王。向外一层是王族宗亲，再外一层是帝国重臣......依次，越往外，人的身份地位越低。庶民没有王公贵族的允许，不得进入他们的区域。王公贵族自然没有限制，不过出于骨子里的高傲，极少有人会进入混乱肮脏的庶民区域。

王城东北角有一条街叫青街，有一条巷叫乌衣巷，巷子深处有一家无名酒肆。起初，酒肆刚开张的时候，东家也想过取个名字，可是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叫什么名字好。再后来，索性就把这件事情落下了。

因为这里已经是王城的最外层了，居住的都是最底层的庶民。这些人里面，几乎找不到一个识字的。而这一片，又只有这一家酒肆，索性名字就没那么重要了，反正只要吆喝一句：“喝酒去。”，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地方。

一个月前，酒肆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其装束与庶民无异，身着一身黑色布衣。可是观其气度，却又不似庶民，倒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落魄士子。

北辰帝国，或者说是整个天下，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庶民百姓，都对经学士子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尊敬。其中，又属庶民百姓的尊敬更甚。所以，酒肆东家特地交代伙计，不管此人有没有酒钱，尽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之后，这位士子便在这酒肆里住了下来。平时倒也没有什么要求，只顾饮酒，极少说话，一直都是醉了便睡，醒了再喝。后来，大概是因为趴在酒案上不太舒服，干脆去了墙角，半倚半卧，一直如此。

东家怕他饿着，特地吩咐伙计盛了几个馒头放在他旁，可是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对于别人的搭话，他也是爱理不理。加上酒肆光线昏暗，角落里更是一片漆黑，很少有人能够注意到他的存在。久而久之，这位落魄士子便渐渐被人遗忘在了墙角。只有店里的伙计，每天会去为他送一坛浊酒，顺便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已经被遗忘了的落魄士子会在一个月后招来一个贵人。

这天，酒肆外来了一辆驷驾马车，走下来一位贵气逼人的年轻公子。他径直走进酒肆，废了好大功夫，终于是找到了角落里的落魄士子，于是便有了前面的所问所答。

贵公子听见落魄士子如此闲散随意的回答，显然一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陷入沉思。他心中想过千百种可能的回答，可偏偏没有想到这一层。

良久，贵公子回过神来，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笑着对着墙角的士子说道：“你执着的并不是怎么去活，而是为什么而活。”

墙角的落魄士子依旧半倚半卧，怀里紧紧抱着不知还剩几许的酒坛，若不是一张苍白如纸的脸，还真的很难发现这里竟然有一个人。

士子双眼紧闭，似乎毫不在意面前这个让所有人敬而生畏的贵公子。十分随意地问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吗？”

这个突兀而出的问题让店里的伙计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就连一直以来风轻云淡的贵公子也是一时愕然。不过贵公子确实有着超凡的定力，随即恢复神色，开始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在这个世界，没有人不相信神的存在，即使没有人真正地见过神。人们坚信，是神创造了这个世界，并守护着这个世界。因此，神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世界之大，众生浩繁，神自无暇顾及所有，于是便将权利赋予王，让王管理世间众生，这便是王权。

王权尚且御万民，定生死，其上的神权为何物，这是人们无法想象的。而如今，竟然有人质疑神的存在，岂不是亵渎神权吗？怎能不让人惊恐万分。

不知过了多久，贵公子停止了思考，他实在是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若是世界上没有神，可是这个世界确实笼罩在神权之下，世间万民皆相信神是真正存在的。可是，世界上若是真的有神明，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见过？至少，他没见过。

他没有正面回答士子的问题，而是说道：“帝国开始征兵了，你若是不知道为什么而活，那不如去战场吧。也许在那里，你能够理解生命之可贵，能够寻找到生命存在的意义。”

士子不置可否，再不发一言。贵公子向伙计讨了一坛和士子怀中一样的浊酒，开始静静品尝。之后，两人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就这样一直静坐着。

令伙计感到讶异的是，如此贵气逼人的公子，品着这种只有庶民才会喝的下等浊酒竟也津津有味。

直到巷口夕阳斜下，燕子开始归巢，贵公子方才起身，招呼门外侍从抱进一口不大不小的箱子，对伙计说道：“告诉这里的东家，此人在这里，要好生待他。若有朝一日，他要离开，你等当备足盘缠，再车马相送。若是他不愿离开，这些，够他在这里喝一辈子酒。”说完，拂袖而出，登车而去。

伙计站在门口，直到贵公子的车驾淡出了视野，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回到店里，伙计小心翼翼的打开贵公子留下的箱子，霎时间，金光四溢，险些刺伤他的眼睛。整整一箱金锭，伙计心中暗自惊叹：“别说是喝一辈子酒，就是十辈子那也喝不完啊。”

正当伙计欣喜若狂，无法自拔之时，东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佯怒道：“瞧你那点出息，赶紧把箱子搬到帐房去。”伙计一脸无辜，抱着箱子灰溜溜地走了。

酒肆的东家是一个稍显肥胖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八字胡。此时此刻，他正注视着墙角的落魄士子，脸上虽然故作镇定，可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

当初，这位落魄士子刚进酒肆时，凭着多年经商奔走的直觉，他便觉得此人气质不凡。至于哪里不凡，即使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可今天这一出，足以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梦幻了，东家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昏。他用力摇晃了几下肥胖的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紧接着，他从后房抱出一床被子盖在士子身上，又撤去了已然发馊的馒头，换上了一碗热粥，然后匆匆忙忙的关上酒肆的大门，回后房睡觉去了。

想到帐房里的那箱金锭，东家和伙计今夜怕是难以入眠了。不过不同于伙计的是，东家对于白天那位贵公子的好奇远远盖过了那箱金锭带来的激动。怎么说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可也从来没有见谁出手如此阔气。

黑暗已经来临了，王城中央灯火通明，四周却笼罩在黑暗之中，只有几盏依稀摇曳的灯火在黑夜之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东家熄了灯躺在床上，哪怕完全没有睡意，他还是努力地闭上眼睛来逃避眼前的黑暗。虽然他知道现在帐房里有着整整一箱金锭，可他还是不愿意浪费灯油闲坐。

人们对黑暗总是充满了恐惧，因为他们不知道黑暗里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就像是一个人置身于一座绝对黑暗的森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听不见任何声音。那他决然不敢前进一步，亦不敢后退一步，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环绕周身的只有绝望与恐惧。

每当夜幕降临，黑暗来临之际，人们便选择沉睡，以此来躲避这种与生俱来的恐惧。他们知道，翌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唤醒他们之时，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周而复始。

因此，在这个世界，人们向往的是绝对的光明。他们相信，光明所带来的是人永恒追求之真、善、美。

光明之下，神权至上，此为人间永恒不变之信条。

翌日，激动地彻夜未眠的东家和伙计十分默契地同时睁开惺忪的眼睛，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前厅准备开门迎客时，又同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在了原地。

往日醉生梦死的落魄士子不知几时从墙角坐到了一张酒案前，细细把玩着手中尚余半杯浊酒的杯盏，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半点不见以往颓气。

见到二人，士子起身深鞠一躬，说道：“苦等半夜，只为道别。逗留数日，承蒙二位悉心照料，他日若出将入相，自当报答。”说毕，取下门栓，径自推门而出，丝毫不拖泥带水。

东家本想设酒摆宴为他践行，再依贵人所托车马相送，却被他拒绝了。

东家和伙计像两尊雕像一般纹丝不动的站在酒肆门口，望着晨光中渐行渐远，终于消失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世上还真有人不敬神明，不惧黑暗。”

东家一拍伙计的脑袋，骂道：“瞎嘀咕什么呢？快点干活。”

同样的一天，不同的一天，开始了......

【作者题外话】：新人创作，多多指教，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