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除了占了大半地方的沙盘,其他的物品很少,也很普通,不过大家知道,玄女这种有大神通的神仙,随便拿出一件东西,都能称得上宝物。
居来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竹篮,玄女话音刚落,他便抢先把那个竹篮抱在怀中,再也不肯放手。玄女疑惑的问道:“你就选这个,不反悔了?”
居来忙不迭的点头道:“绝不反悔。”
卬弋眼珠一转,说道:“既然学了这么久战阵,总得选个跟这有关的才行。”说着走到墙边,取下一面令旗,得意的收到怀中。
荼鲛一眼看中了沙盘边的一个木梳,上面还留着几缕青丝,显然是玄女常用的物件,玄女问道:“你要这个干嘛?”荼鲛说道:“您贴身所用之物定非凡品,其他宝物哪能比得上这个?”玄女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也由得他选了。
其他人也各自选了一件物品,青槐拿了玄女随手放在一边的一册竹简,磐石选了还散发着余温的一个红泥火炉,这是玄女煮水用的,白山选了倚在墙角的一杆长殳,元流看了一眼居来怀中的竹篮,选了地上的一个木桶,曲荆选了正中案上一个香炉,随休径直拿起一块木牌收入怀中。
玄女点了点头,挥手让林桥他们出了石室,只留下梅傲雪说道:“这件东西有些特别,不能让他们看见。”见门口已不见其余十人的身影,才促狭的说道:“你说要把这件东西送给哑巴?他身上的宝物可多着呢,不缺你这一件哦。”
梅傲雪点头说道:“别人都有宝物,就他没有,他心里肯定别扭,我们岱宗不缺宝物,你给我什么我都送给他。”
玄女笑得更开心了,将一个轻轻软软的七彩肚兜递给梅傲雪,笑着说道:“这便是我送你的宝物了,用玄鸟羽翼织成,其中奥妙你穿上便知,你爱送谁便送谁吧,我这就送你们回去。”
梅傲雪红了脸,忙解下肩上包袱,将七彩肚兜胡乱包在里面,再不提要将宝物送给林桥的事。
玄女的洞府在一座云封雾锁的高山上,玄女驾云带着众人垂直落下,落点正在东夷城外,众人抬头,哪里有高山的影子,就连玄女也不见了踪影。
居来说是有事要做,在城外就离开了,十人结伴进了城,大家都是被玄女从东夷客栈捉走的,所以要回东夷客栈。离开了也不知道多少天,林桥不知道玉衡还在不在客栈等他,走得就急了些,大家也跟他一样,都是归心似箭,不过路上说起各自从玄女那里得到的宝物,都是互相记下了彼此拿的是什么,并约定以后要共同进退,互帮互助。
梅傲雪刚投宿就被玄女捉了去,这次本来不用回东夷客栈的,因为林桥要回去寻找玉衡,这才跟着一起走的。她要带林桥回岱宗治病,顺便让林桥见识一下岱宗秀丽壮观的风景,也让岱宗里的前辈看一看林桥,这种心情很复杂,而且迫不及待。
不一会回到了客栈,玉衡已经走了,球球正在客栈里等着林桥,它告诉林桥,玉衡将林桥弄丢了觉得很没面子,担了两坛酒去岭南山阳慰问刚迁过去的老百姓了,恰好球球伤愈归来,就让它在这里等林桥一些时日,没想到还真等到了。
林桥暗自腹诽,把他弄丢了没面子,为什么不留下来找他呢,玉衡心倒是挺大,独自走了,一点都不担心林桥的安全吗?
当晚就在东夷客栈歇下了,第二天一早出了东夷城,梅傲雪驾起了法宝鹿车在前引路,球球背着林桥在后面跟着,沿着一条大路向北行去。
走了半天,来到一个大湖边,冬日的湖水泛黄,看起来浑浊不堪。
梅傲雪告诉林桥,这湖叫大野泽,沿着湖边向东北走,绕过大野泽也要一天。正当午时,梅傲雪有些饿了,正要找个地方吃饭,一阵歌声从西方传来,声音沧桑浑厚:“天生日月兮地生谷,谷生万物兮有人间......”
林桥转头看去,一个头戴笠帽的黑影坐在湖边垂钓,湖面上风很大,吹得这人衣衫猎猎,因为背光,看不清脸面,只觉得他唱的颇有意境,和梅傲雪对视一眼,一起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脸上皱纹密密麻麻,看起来岁数不小了,瘦小的身体坐在一块麻布上,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老者身边放着一个鱼篓,一尾一拃多长的鲤鱼在里面不停的翻腾着,老者见两人过来,收起鱼竿,笑眯眯的看着两人,也不说话。
梅傲雪躬身一礼,说道:“老人家,刚才你唱的真好听,那歌是你自己编的吗?”
老者捋了捋胡须,摇头晃脑的说道:“怎么能说编的呢,我唱的都是实情。人活着就要吃饭,小姑娘,你说吃的是从哪儿来的呢?”
梅傲雪略一沉吟,试探着说道:“地生谷,吃的都是地上生出来的?”
老者点头说道:“嗯,还算有些悟性。虽说五谷是地里生的,也要吸收日月精华方能成长;天道有常,分四季,二十四节气,风霜雨露皆有规律,日月盈亏、寒暑交替,滋生世间万物生灵,其中最为尊贵的,当属人了,你说是不是。”
梅傲雪想了想说道:“确实像你所说,唱的都是实情,不过我还是觉得好听,别人就唱不出这种韵味来,比如我身边的这个哑巴。”说着指了指林桥,轻笑道:“他就只会唱些乱七八糟的歌,难听得要死。”
老者打量了一会林桥,对梅傲雪说道:“小姑娘不实诚啊,这位小公子一看便知耳聪目明,跳脱的很。你也说了他能唱歌,怎么就成了哑巴了呢,难道被人割了舌头,亦或是下了哑药?”
不知怎么的,梅傲雪跟这个老者说话特别放得开,骨子里就感觉亲切,也不对他隐瞒,将她知道的林桥以往的事情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最后总结道:“大家都叫他哑巴他也不生气,也不知道我爹能不能治好他的病,可不就是个哑巴吗。”
老者也笑了,对林桥招了招手:“小公子你过来,让我帮你好好看看,人活得久了,见过的人也多,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林桥满心疑惑,迟疑着蹲在老者身边,张开了嘴让他看。
老者笑道:“我又不是医生,治不了你的病,让我看看你的面相,说不定会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
梅傲雪惊讶道:“难道你会算命?那你帮我看看吧,我还没算过命呢。”
老者摇了摇头道:“占卜算命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每个人的一生都不相同,活出自己想活的样子来,靠的是努力不是逆天改命,也没有人能够逆天改命。”
梅傲雪说道:“你不是说要帮林桥相面吗,这难道不是占卜算命?”
老者说道:“如果说有命运这种说法,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在不停变化的,每做一次抉择,每行一步路,都是对命运的改变。唯独他不一样,他的命运都刻在了脸上,不过也只能看前生,不能看后世。”
梅傲雪愈发惊讶,上下打量着林桥,喃喃的说道:“我怎么看不出来啊。”
老者拉过林桥,细细的打量着他,眼神精光闪烁,满脸的褶子都在抖动,不停的点着头:“嗯,人们吃得饱穿得暖,不再受罪了。”
这话说的林桥云里雾里,心中却又隐有所觉,难道是脑中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梅傲雪问道:“老人家,你在说什么呀,谁在受罪,谁又吃不饱穿不暖了?”
老者慈祥的笑道:“你没经历过穷人的苦日子,体会不到人间疾苦,但愿你永远都不要知道那种滋味。我家就在不远处的村子,不如去我们那里盘桓几日,让你们尝尝大野泽鲤鱼的味道。我告诉你们啊,我炖的鱼,一般人可吃不着。”
梅傲雪也是饿了,球球还在一边等着呢,它也要吃饭的,于是帮着老者收拾好了鱼竿鱼篓,跟着步履蹒跚的老者向西南方行去。
老者走腿脚不大利落,却不要梅傲雪搀扶,虽然走得颤颤巍巍的,却不算很慢。 梅傲雪问道:“老人家,我们该怎么称呼您?” 老者说道:“我姓风,我卖个老,你叫我一声风爷爷,辈分上你也不吃亏。” 梅傲雪的父亲可是岱宗泰一的弟子,那辈分可大了去了,虽然跟林桥相比矮了一辈,却也不是寻常人能攀得起的,不由的撇了撇嘴,不敢接他的话。 风姓老者说道:“怎么,小姑娘的辈分很大吗,说给我听听,能大过岱宗泰一,能大过七星们的那几位吗?” 梅傲雪笑道:“风老啊,我在家里是小辈,可是在外行走时所到之处,别人大都矮我好几辈,您这么大岁数,就别跟我序辈分了,据我所知,能跟七星门那几位平辈的也没几个人。” 风行老者停下脚步,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梅傲雪说道:“随便你吧,回去后将遇到我的事告诉你父亲,看他打不打你。” 于是谁都不再提称呼的事,一路有说有笑,很快来到一个大村子。村头空地上一些村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在编织渔网,有的在扎蓑衣,见到风老都放下手中的活向他问好,风老也向他们挥手致意,领着林桥和梅傲雪,进了一座精致小巧的院子。 说精致,是因为这座院子所有的墙面都用黄泥抹的如镜子般光滑,正房有三间,靠院门的那一扇窗外种着一颗石榴树,西南角茅厕旁载着一株榕树,枝丫上光秃秃的,院中也打扫得很干净;从院门到房门铺着整齐的青石板,屋檐下挂着几串大蒜,到处都显得恰到好处,进了院子便觉得心旷神怡,舒服得很。 屋子里也收拾的很干净,所有家什都放置得体,农具、渔具什么都有,却不显得杂乱。风老让两人坐屋里坐一会,提着鱼篓进了厨房,烧火炖鱼去了。 闲来无事,梅傲雪拿出那册孙子兵法看了起来,看了一会放下竹简,向林桥问道:“你说这兵法有十三篇,可是我觉得,仅这一篇就如此精妙,我不信还能有其他十二篇能与之相提并论,你不会是诳我的吧。” 林桥摇了摇头,想了想,用手指在地面上刻下一句:“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让梅傲雪看。 梅傲雪看后想了想,深以为然,由衷的赞道:“妙啊,当时在玄女洞府演兵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做的,只不过都是临机应变,歪打正着,早知道这句话居来他们只会输的更快,什么时候你再写一册给我看啊?” 林桥笑了笑,指了指脑袋,摇了摇头,他知道的并不多,能想起来始计篇都是福至心灵,可不敢随便应许梅傲雪。 不一会,风老端上来一个陶盆,鱼炖好了,又拿出一些干粮招待梅傲雪和球球吃了,林桥因为辟谷,所以只尝了一口鱼汤,只觉得味道鲜美,香气扑鼻,确实是人间美味。 吃完饭,风老挽留两人住几天,梅傲雪答应了,收拾了一下西屋,晚上她就睡在那儿,风老让林桥跟他睡,林桥也答应了。 晚上,梅傲雪回了西屋,林桥正要休息,风老却拉着他话起了家常。 “林桥你先别睡,听我跟你讲个故事。”风老斜躺在床上,让林桥坐在床边,接着说道:“宇宙本是一片混沌,时间、空间都是乱的,有传说盘古开天地,才有了朗朗乾坤,万物生灵,其实不然。” 林桥也来了精神,他本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毕竟有些记忆跟这个世界是对不上号的。比如这个时代,根据林桥观察,既不是奴隶制社会,也不是原始社会,更不是母系社会,历史上就没有这么一个时代;即使有,也该出现统治阶层和等级划分,这里没有。所以他一直想了解这个世界,却没有人告诉过他哪怕一个典故、任何一件历史事件,哪怕七星门的来历,师父他们都是讳莫如深。 风老继续说道:“岱宗泰一,被人称作人皇,何其尊贵;南斗北斗,掌生死万象,却降临在人间;还有那些众神,哪儿来的神啊,不能为百姓谋福祉,要他们何用?” 风老眯起了眼:“没有盘古开天辟地,世界的形成那是自然规律,本该任其发展,却因为那些神仙,让这世界变了模样,妖魔横行,民不聊生;更有甚者,为了得到百姓的信仰,做下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那都是草菅人命啊。” 接着,风老娓娓道来,让林桥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世界上本没有神,也没有妖怪,更没有修炼这么一说,只因为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他叫禁。禁从天外飞来,相貌与人无异,他设立祭坛,引天外之力在世间制造出源源不断的能量,这种能量被人们称作灵气。 有人天赋异禀,能够吸收这种灵气,而大多数人是感觉不到灵气存在的;那些能够吸收灵气的人逐渐开了灵智,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创造,由这一点来说,禁对这个世界是有极大贡献的。 不过,另有一些动物也能够吸收这些灵气,渐渐变异,能够口吐人言,有的甚至比人类更加聪慧,这就是妖族。 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族,开了灵智首先学会的便是贪婪,为了能够长久的生存下去,并且生活得比之前更加美好,他们开始对普通人动起了心思,坑蒙拐骗,让人们信仰他们,称他们为神,神就是这么来的。 只有少数吸收了灵气的人和妖,醉心于钻研,他们观察日月星辰、自然规律,有的研究医术,有的研究生产,有的研究制造,让人们的日子真正变得好起来,他们也被称之为神。 虽然普通人不能吸收灵气,但也分得清好歹,知道谁才是真正让他们吃饱穿暖的,于是一时之间那些贪婪的所谓神仙被推下了神坛。 比如人皇泰一医术传神,比如玄冥治水造福万民,这都是有功德的神;另有一些名声不显,却也默默影响着世界的神,比如整理奇门遁甲的玄女,种出各种作物的后稷等等,这些神渐渐进了人们的视野。 禁的祭坛还不止制造了灵气,更是引了星辰之力映射在人间,这些被星辰之力影响到的人,就是七星门,紫微宫,还有其他一些人。这些人也有了超越凡人的能力,而且与灵气更加契合,修炼起来事半功倍,更因为他们被禁赋予了使命,一心为民,所以也被人们接受,被称为神。 神之所以被称为神,那是因为有人信仰,为了争夺信仰,最初那些靠着手段成神的伪神,便跟这些新神发生了冲突,事态愈演愈烈,一场战争就此爆发。 新上位的神都是淡泊名利的,如何与那些贪婪成性的伪神相争?被那些伪神打得不敢出门,纷纷躲避起来。这个时候,妖族出现了一个了不起的大妖,妖神以武力统一了妖族,建造妖神殿,立下规矩,不允许妖族参与到伪神与新神的争斗中。 妖神不想参战,却无法阻止别人向它开战。 那时候,玄冥被伪神们追杀,因为玄冥本身便是妖族,便躲进了妖神殿寻求庇佑,结果了为妖神殿引来了祸端,伪神感觉受到了妖神殿的挑衅,大举进攻妖神殿,于是妖神殿被迫参与了那场神战。 结果妖神殿虽然胜了,也是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而玄冥自那之后也不见了踪迹,其他众神也因为各种原因隐匿了起来,不再出现在世间。 风老说道:“你也许会想,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这里面与你与你们七星门都没有什么关系,对吧。” 林桥心中暗惊,风老是怎么知道他来自七星门的,梅傲雪也没告诉这老头啊。梅傲雪来自岱宗的事风老是不是也知道了?那么他让梅傲雪叫他风爷爷,岂不是说明他跟泰一的辈分相当?那么他是谁?为什么要跟林桥说这些事情? 林桥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风老继续说道:“七星门的禁地被伪神毁掉了,那是禁赋予七星门的核心所在,禁地被毁,七星也就不能称之为神了,虽然他们依然做着神该做的事情。” “七星门迫切的需要恢复昔日的荣光,但是禁早已杳无音信。于是他们联合泰一,在残存的禁地布下一座四灵大阵,在阵中设立祭坛,企图能得到禁的垂青,再次降临世间。” “他们一无所成,却发现了另外一个惊天秘闻,他们没能唤回禁,却迎来了你的降生;你的一切都是他们安排好的,所有的神都知道你的存在,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那些事了么。” 林桥听得一头雾水,于是摇了摇头,他不明白造神、神战这些事情与他的出生有什么关系,也不明白七星门安排他的一切为了什么,更不明白风老说这些话的目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风老说道:“也不用你现在就明白,你只要知道这段历史就可以了,你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行差踏错都将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你,好自为之吧。” 长久的沉默之后,风老呼声渐起,林桥却再也难以入睡,走到堂屋睡在地铺上的球球身边,取了酒葫芦默默的喝着,思绪却回到了小时候记忆觉醒的那一刻。 是的,他的另一段记忆是忽然觉醒的,那时他还在襁褓中,那一刻他就像忽然被注入了灵魂,怪不得他小时候说话那么清晰,思路也是有条有理,原来他不属于这个世界,那段记忆才是真正的他。也许连这个世界,连刚才告诉他一切的老人都是虚幻的,也许一觉醒来,他就出现在另一个世界,另一具身体里,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都会被他忘掉,包括天玑,包括梅傲雪、球球,还有那些陪伴他长大的师伯师叔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