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和苟德在次日清晨启程。

“客人啊，再次感谢您们。实不相瞒啊，我非常忙碌。虽然我坐着这个破酋长的位置，但是一点好处都捞不到！我每天都在为下一天的食物发愁，整整一百个人！他们都指望着我养活他们呢！我只能被束缚在这里，做他们的管家婆。我会记得你们的味道，欢迎你们再来，你们是野人族永远的客人！你们跟其他的蠕虫不一样。”酋长来为两人送别了，今天的沙漠没有什么大动静。

“朋友，我也会记得你的。”老穆暗中给这片绿洲留下一层印记，这可以保野人族一时平安。

酋长虽然没有什么武力，但这片绿洲可是和他连在一起的家园啊，他发觉了老穆的好意，眼含泪花，怔怔地望了两人一会。

他咬牙从脸上掰下两片鳞片，之后，本就矮小像个老头的他，似乎又老了十岁。其实，他正值野人的壮年期。

“客人们，收下吧，这是我的报答。你们为野人带来了希望，我由衷地祝福你们。哎，或许杏地就要不太平了，虽然杏地一直都不太平。我说的，其实都是真理。”

苟德和老穆分别收下鳞片，向这位伟大却疯癫的先知告别了。

老穆还想在杏国逗留几天，所以选择和苟德一起回杏地。

鳞片和他给到苟德手上的那枚铜钱一样，都是不可多得的奇珍异宝，将会在以后派上大用场，这算是意外之喜。

他最关心的是，苟德有没有找到答案。

归途一帆风顺，苟德一言未发，好像变了一个人。

当看到杏国那些残存的驿站时，他心中没有迷失中的旅人碰见希望的欣喜，而是一片片如同乱麻般的慌乱。

这或许是因为，短暂的旅程让他可以不用面对苟家与杏地的恩怨，他去赌场也是一个道理。用极端的话术来讲，这根本就是一种逃避。而现在，他得回归到和他息息相关的现实了。

当然，苟德一直都知道自己无法逃避，想逃也逃不了。他不是孤身一人呀，在杏国，还有人在等待着他回家呢。

孩子，给这个未知的故事标注上方向吧。老穆不再多言，不再干预苟德的心境。

成为你自己。

苟家很安静，这时正是中午，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业。

现在的苟家，是经过了合并的苟家。几十年前，苟家的门客们来到杏地寻找生计，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苟或那样淡泊名利，甘愿停留在世外。

他们有些做了商人，或是做些小买卖，或是成为一名杏国必不可少的原材料采购商；有些做了雇佣兵，保卫杏国不受侵犯。

几年前，苟或从世外回到杏地，来这里保卫苟家世世代代竭力守护的品格，苟家人们才得以团聚。虽然他们并不都有着血缘关系，但他们是一条心的。从前，当苟家先祖失势被贬到此地，他们就愿意追随那位高风亮节的伟人。直到现在，哪怕大半个杏国都不看好苟家家主的事业，他们也不会违抗曾收留过自己祖上的苟家的意志。

苟德静悄悄地潜入苟府，这里更像是一个街巷，人们虽然会有着利益上的纠纷和志向上的分歧，但是人们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块。

看门的瘸子大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主要职务是招待那些信仰着自由，来府上瞻仰苟家家风的杏国百姓，前几天，还是他把苟德放出来的，苟德正在关禁闭呢！显然这位宽厚的看门人受到了苟德家长的教训，也不正眼看苟德。

之后得向他道歉，毕竟是自己的贪玩让大爷被骂了。苟德的父亲苟或和姐姐苟湾湾都对他非常严格，姐姐更是将成为家主的要求施加给苟德。苟德命运是被规划好了的，不仅如此，他还不能懈怠，他必须全力以赴，才能把事情做好，才能不让家人们失望。

在苟或的严教下，才培养出了苟湾湾这位德才兼备的苟家烈女，姐姐一直都是苟德的榜样。但是同为后辈的苟德不乐意呆在这凝重的家庭氛围中，他对于严厉的父亲不缺乏尊重，但总是有一点叛逆。刻苦的修炼不是说说就行的，谁会从小就热爱学习呢！

苟德在回到卧室前遇到了书呆子。

书呆子姓符，是为数不多与苟或一同留在世外的人。他不练武，神情中透露出他知识分子的身份。他成天呆在书房中，与他的文字朝夕相处。

书呆子无奈地拍拍苟德的肩膀：“苟德啊，你姐姐可是招呼我不留情地关你禁闭。你却动了歪心思，串通我和王大爷，放你出去玩。人家王大爷还有理由的啊，你是少爷，你想出去，他不准许能行吗?可我就惨了，成了名正言顺的第一帮凶。你一去两三天，我们担心你不说，我的良心可是饱受煎熬啊。”

“符叔叔，我又不是坏孩子，喏，这是礼物！”苟德拿出一个香囊，这在杏地的市场上可看不到，野人们收集一些沙漠中特有的香料，用野人独有的工艺，制成了这个虽然不精美，但是很有效果的驱逐蚊虫的香囊。

“嘿嘿，你还是很孝顺哈。”书呆子比苟或小，常常在求知的路上受到苟或的指点和帮助。与苟德的父亲情同兄弟。苟湾湾和苟德出生，他格外欢喜，这是他异父异母的哥哥的孩子，他会好好对他们，报答苟或的兄长之情。

“但是我还要说一句，你在玩的同时，忽略了其他为你着想的人，这是有点自私的。你的姐姐和父亲时时刻刻都在牵挂着你呢！不过，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你会长大的。哎，修炼确实很苦啊，我小时候就是怕吃苦，才没有去练武，才被你们叫做这书呆子。偶尔放松一下没什么的，这样能让自己放松一点。还有啊，你父亲生气关你的禁闭，是因为他想要你成才，他有时候不会表达，你的姐姐也一样。你不要误会他们的意思，他们是最爱你的人了。”

书呆子把一些小孩想不到或者难以理解的事情都整理一遍，然后讲给苟德听。这孩子天赋异禀，只要破除他心中的障碍，就可以放心地看他展翅高飞了。

“你姐姐回来了，你自己想好怎么跟她解释哈，我已经尽力在帮你狡辩了。”符叔叔好好地收起那个香囊，他虽然学富五车，但是并没有文化人的架子，与他相处，既能学到道理，又会感觉到很舒服。苟德觉得叔叔是跟老穆一样，对这个世界看得通透，却又安定地生活在其中的人。

“你姐姐这次入帝家，看到了家主面对的重重阻碍，很不好过。你父亲这几年啊，比杏国的任何一个人压力都要大，他明明跟我差不多的心思，喜欢种种田，读读书，对权力的金钱毫无兴趣。却看不惯先祖穷尽一生守护的信念崩塌，舍弃安稳惬意的世外，来这熟悉却陌生的地方，去和那些大财主和野心家据理力争。哎，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苟德来到苟家的正堂，父亲这两年很少回家，他除了在杏国的朝廷中担任一个并无实权的文官，还经常在杏国各地考察，提了无数建议给当今杏国的皇帝。

杏国现在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外部三国的施压，杏国内部很多人民扛不住了。他们反对独立，反对一切以杏国为中心的宣言。可这并没有错啊，他们想要安全感，可是杏国彪悍的雇佣兵在三国汹涌的大军前就变成了蝼蚁。这一切纠纷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杏地自身的实力太薄弱了。

从前，杏国的光景还不像如今这样糟糕的时候，苟或把大部分的心思都花在了教导乖巧听话的女儿身上。这位比苟德大九岁的姐姐过早地成熟起来，她在很小的时候便精通了琴棋书画，还在苟或的指点下学习武功。要知道，苟或的功力可是能在杏国排进前五的，所以苟湾湾武道的起点和终点都不会低。

苟或将很多家族事宜都交给了苟湾湾，女儿在长大后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为不失本节而刚烈，为守卫信仰而坚韧。她几乎能将父亲交代的所有工作都尽善尽美地完成。在杏国人眼中，苟湾湾有着最出众的容貌和最叫人信赖的才能，要不是苟家所坚持的理念和很多当代杏国人相反，她一定会很得民心的。

可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管教弟弟。

从前，她将父亲教导她的方式照搬到苟德身上，她满心期望苟德成为一个人才。

当苟德没有按时完成她布置的作业时，她会把做好孩子的道理讲给贪玩的弟弟听，还会给苟德一些惩罚，包括但不限于体罚和闭门思过。

她想，或许这样就能让弟弟成长。

苟德往往默默地接受着惩罚，不哭闹，也不反抗。他被关在卧室里，他应该改变自己，专心修炼。可是他静静地立在窗边，不知道在思考着或是等待着什么。

他不爱练武，没有成为武者的动力。但他必须按照要求做，苟家需要更多人站出来，仅靠苟或和苟湾湾两人，是不足以对抗时代的洪流的。

“你还不知错？打在身上虽然痛，但这是因为你没有完成任务，没有什么好委屈的。而且你还是个男子汉，不应该害怕这些理所应当的惩罚。”苟湾湾对弟弟的软弱很气愤，她希望听到苟德的悔过，看到苟德的改观。

可是苟德接下来哽咽着说出的一句话，却让她久久不能平静：“姐姐，我不害怕这些，我害怕的是，你不心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