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已然醒来,面如死灰。后来的贼人则一脸桀骜,但内伤颇重,不时咳嗽。
楚河坐在案后,目光如刀,扫过二人:“说吧,你们两为何专挑紫衣女子?那鸳鸯又是何意?”
那桀骜贼人啐出一口血沫,冷笑不语。
少年却似彻底垮了,颤声道:“官爷,我们只是听说有个‘绣鞋大盗’,厉害得很,所以才会想着扯虎皮做大旗的,这些我们都解释过了。”
楚河继续问道:“那鸳鸯呢?”
他喘了口气,看了一眼旁边的同伙,继续道:“那些鸳鸯是他逼我绣的。他说要留点风雅记号,我才学不久。手笨,他总是嫌慢。”
楚河继续问道:“那这些案子都是你们犯下的吧?”
他抬起那布满针眼的左手,泪水又涌了出来,“十二天,十三起,这些案子有些是他做的,有些是我做的。我们分开行动,有时在城东,有时在城西。好让人摸不着头脑。”
楚河默然,和自己猜得差不多。
借他人凶名以掩自身之恶,行径卑劣至此。那紫鸳鸯,不过是这可耻算计中,一个故作姿态、却又破绽百出的注脚。
“扯虎皮做大旗?”楚河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画虎不成反类犬。你们可知,就因你们这拙劣的模仿,多少无辜女子备受惊吓,清誉受损?”
他挥手令衙役将面如土色的两人押入大牢候审。
窗外,天色微明。
一场风波暂歇,但楚河知道,那真正的“绣鞋大盗”依旧逍遥法外,而人心之中的诡谲与恶念,远比任何江湖大盗更为复杂难测。
天色将明未明,县衙后院的青石板还沁着夜里的凉气。
楚河将一应文书交割清楚,看着两名采花贼被铁链锁着押入重牢,这才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转身朝赵干事下榻的西厢客舍走去。
房门虚掩着,透出一点昏黄的烛光。
楚河叩门三声,里面传来赵干事那总是带着几分慢条斯理的声音:“请进。”
推门而入,只见赵干事已穿戴整齐,连发髻都一丝不苟,正就着烛火翻阅一本泛黄的书卷。
看到这一幕,楚河差点恍惚,仿佛彻夜未眠的不是他,而是眼前的赵干事。
桌上放着一只收拾好的藤箱,显然早已准备动身。 “案子了了?”赵干事放下书卷,抬眼看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神色。 “嗯,两个小毛贼,借了‘绣鞋大盗’的名头行事。”楚河简略说了,末了道:“天色一亮,便可动身前往青州府了。” 赵干事抚掌,脸上堆起赞叹的笑容:“楚城司果然身手不凡,智勇双全!如此棘手的连环案子,竟在一夜之间手到擒来,佩服,佩服!” 他夸得情真意切,楚河却只是笑了笑,目光在赵干事身上扫过,忽然道:“其实我挺佩服赵干事你的。” 赵干事放下手中书,抬起头,打量了楚河一眼,笑道:“哦,我有什么值得让你佩服的?” 楚河开口道:“赵兄昨夜在飘香楼,倒是坐怀不乱,连姑娘们的指尖都没碰一下。” 说到这里,楚河突然笑了一下,然后道:“若非知晓赵兄是正经人,我都要疑心……” 他话锋一顿,带着几分戏谑,“赵干事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其实认识一个老中医的。” 赵干事闻言,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却丝毫未变,只轻轻“啧”了一声,慢悠悠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开口道:“楚城司说笑了。非是不举,不过是赵某这人,眼光稍稍高了些。庸脂俗粉,焉能入眼?” 他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矜持,甚至可说是傲慢。 楚河挑眉,不再就此深究,本就是一句玩笑话。 接着,他的目光转而落在那桌上。 赵干事手边放着一只白瓷茶杯,杯身薄如蝉翼,釉色温润如玉,灯下看去,几乎能透光,杯沿有一圈极细密的青花缠枝莲纹,勾勒得一丝不苟,绝非市面上寻常可见的货色。 “好精致的杯子。”楚河状若无意地赞了一句。 “小玩意儿罢了,喝着顺口。”赵干事淡淡道。 楚河顺势在桌旁坐下,自顾自取过桌中央的茶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茶水尚温,呈浅琥珀色,一股清雅高锐的香气立刻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他抿了一口,茶汤醇厚甘鲜,回味悠长,竟是极品的老君眉。 这等茶叶,莫说一个小小州府干事,便是巡抚衙门,也未必能随意享用。 他听人说过,赵干事并非一般的州府干事,他是有关系的,现在看来,这传闻不假。 “茶更是好茶。”楚河放下茶杯,看向赵干事,眼中探究之意更浓,“赵兄这日子,过得着实精细。” 赵干事这才抬眼正正看了楚河一眼,唇角似笑非笑:“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既挣得几分银钱,何苦苛待自己?自然是要用些好的。” 他话说得坦然,仿佛这天经地义。 楚河点头:“有理。” 话虽如此,但楚河却在心中却暗自思忖,一个按察使司衙门的寻常干事,俸禄几何? 能支撑起这般“精细”的用度? 要不是背后有人,这用些好的,怕就不是那么自然了。 天亮后,赵干事叫醒另外两人,四人踏上官道出发。 一路无话,抵达青州府时,已是午后。四人并未耽搁,径直前往巡抚行辕报到。 青州巡抚姓李,是个面容清癯、目光锐利的中年人,端坐堂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他显然已得了按察使司的文书,对楚河的到来并不意外,只是神色间带着浓重的阴霾。 “楚捕头来得正好。”李巡抚开门见山,声音沉肃,“你之前在临县破获的那桩假冒绣鞋大盗的案子,文书我已看过。” 他拍着楚河的肩膀,夸赞道:“你果真是少年英雄啊,不到一个晚上,就将两人都抓获了。” 楚河笑了笑,道:“哪里,只是他们差错方向,不然也能很快破案的。” 李巡抚却叹了口气,“你虽然抓了两个假的,但真的那一个,却愈发猖獗了!” 他示意身旁的师爷将一份卷宗递给楚河。 “就在你们来的路上,昨夜,青州城内又发生一案。城西,瑞王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