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婆婆又低头端详片刻,指尖点着那金线的打籽针法:“苏绣的底子,但用了蜀绣的晕针来润色,勾勒花瓣边缘的盘金针法,又是京绣的路数…博采众长,自成一家。”
楚河皱起了眉头,问道:“这么厉害,就连你也对他赞不绝口?”
苏婆婆点头,“这人心气极高,手艺也当真了得。看这丝线的光泽和韧性,是产自蜀南的孔雀金,价比黄金,等闲人家用不起。还有…”
她忽然将绣帕凑近鼻尖,轻轻一嗅,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奇怪…除了寻常的丝绸和染料气味,还隐隐有一股极淡的…药味。像是…常年浸染草药的人留下的痕迹。”
药味?绣艺超群、心气极高、家境优渥、可能接触名贵药材、且对紫色有偏执的女人?
楚河脑海中迅速勾勒着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这似乎与那“络腮胡大盗”的形象相去更远了。
“多谢婆婆。”楚河收起绣帕,心中疑云更浓。
要么是目击者看错了,要么…就是那大盗刻意伪装。
毕竟,女人扮成男人,直接就把自己的嫌疑给洗清了。
根据卷宗记录,绣鞋大盗第一次犯案,是在城西的杨威镖局。
总镖头江威押送的一百万两镖银被抢,现场留下了一只红色绣花鞋垫。
而对于镖局来说,这种事情的打击是致命的。
所以,杨威镖局如今已门庭冷落。
自总镖头出事,镖局生意一落千丈,弟子星散。楚河叩响门环许久,才有一个老仆颤巍巍地来开门。
说明身份来意后,老仆将他引至后院。
初夏的庭院,草木深深,却透着一股荒芜气。
一个身形依旧魁梧的中年男人独自坐在石凳上,面对着院中一棵枯了一半的老槐树。
他听到脚步声,微微侧过头,双眼处是两道狰狞的疤痕,深陷下去,已然盲了。
“江总镖头。”楚河抱拳。
江威听到来人的声音是个年轻人,不由得开口问道:“阁下是谁?”
楚河道:“皇城司,楚河。”
“官府的人?”江威的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一股镖师特有的硬朗,“听你的声音还很年轻啊,竟然就当上了皇城司。”
他的脸精准地“看”向楚河的方向,仿佛那双瞎眼还能视物。
楚河开口道:“运气好而已。”
江威摇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运气好就可以办成的事情。”
闻言,楚河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点头,但在意识到对方看不到之后,他补充了一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江威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问道:“对了,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正在全力追查。”楚河在他对面坐下,取出那只保存完好的绣帕,“这次来,是想再向总镖头请教一下那天的细节。您能否再仔细回忆一下,那贼人…可有什么特别之处?任何细微的发现都可能有用。”
江威沉默了片刻,那双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回望那个恐怖的那天。
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快…快得不像人…我江威走镖三十年,大江南北,会过的高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从没见过那么快的影子…就像…就像一阵紫色的风。”
“当时我们刚吃完午饭,准备上路,结果就在路中间看到一个络腮胡,穿着紫色长裙的大汉。”
楚河一怔,急忙问道:“你确定是大汉?”
江威道:“应该是的,因为他的声音和身形都很粗犷。”
楚河又问道:“你是看到他在现场刺绣的吗?”
江威点头,“虽然离得有些远,但我能看清,他是在刺绣。”
说到这里,江威的心情不免有些失落,那也是他最后一次看清东西了。
楚河沉声道:“可城东的苏婆婆告诉我,这是一个女人绣的。”
江威愣住了,重申道:“城东的苏婆婆?”
楚河点头道:“对。”
江威沉默了一会,然后道:“那他应该是个女人。据我所知,有些功法是可以改变人的身形的,至于声音,江湖上会拟声的人太多了。”
楚河暗自点头,没有想到苏婆婆竟然这么权威,江威宁愿相信是自己看错了,也不愿意说是苏婆婆看走了眼。
楚河问道:“你们碰到她之后呢?”
江威叹了口气,道:“那人说他要绣出一群瞎子还有一百万两镖银,我们当然不肯,然后前锋老赵出手。”
楚河追问道:“结果呢?”
江威道:“两个回合,老赵就成了瞎子,他毕竟也是有二品宗师境的实力。”
楚河道:“那来人确实厉害。”
江威点头,“之后我们一起上了,但还是败了。”
说出‘败了’两个字时,江威的表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有不甘、愤怒、畏惧……
楚河没有开口打断他,而是看着江威,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江威果然继续开口了,“我和他交手了五十多招,他的身法很快,我一个不慎,眼前一花,喉咙就被什么东西点了一下,顿时说不出话,接着双眼剧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皮上的疤痕,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您是说,他直接攻击了您?正面交手?”
“是的。”江威点头,脸上肌肉抽搐,“他身法很很快,又蒙着脸我只隐约看到一团模糊的紫色身影,还有…似乎有些络腮胡茬?当时烛光昏暗,我又惊又怒,记不真切了。”
“身形呢?”
“比我稍矮一些,但很挺拔。动作…动作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不全是男子的刚猛,反而…带着点柔韧的巧劲。”
江威努力回忆着,“现在想像,说他是个女人,应该也是有道理的。”
“之后呢?” “之后我就昏死过去。等镖局的其他兄弟们赶来,早已人去楼空。”江威苦笑一声,“杨威镖局的名头,就这么毁了。” 楚河沉吟着。 江威的描述与王府案卷里的记载有相似之处:极快的速度,诡异的身法,强大的压制力。 但“柔韧的巧劲”和“摆放”的动作,似乎又隐隐与苏婆婆所说的“女人”的阴柔气息以及那精细的绣工暗合。 难道两起案件背后的真凶真的是个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