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抬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兄**饮,太过无趣了吧。”年轻人开口,声音平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拼个桌如何?酒钱算我的。”
“没兴趣。”楚河语气淡漠,收回目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想一个人静静。”
年轻人却并不起身,反而自顾自拿过一只空杯,提起楚河桌上的酒壶,也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烧刀子。
他举起杯,向楚河示意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本就是楚河约好的酒友。
“好酒。”他放下酒杯,咂咂嘴,仿佛在品味,“但一个人喝,终究是闷酒。或许,我能让兄台这酒,喝得不那么闷。”
楚河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再次看向对方。
这次,他看得仔细了些。
这人手指关节粗大,虎口有厚茧,是常年练武之人的手。
呼吸绵长平稳,坐在那里,身形看似放松,实则无懈可击。
仅仅是简单的照面,楚河就判断出了,对方绝非常人。
“哦?”楚河嘴角勾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你能让我怎么不闷?”
“比如,”年轻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目光低垂,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聊聊兄台最近在烦心的事?比如云雾山、影竹?”
最后两个字,他吐得极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楚河耳边炸响!
楚河周身肌肉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住对方:“你是谁?”
年轻人终于抬起头,迎上楚河的目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楚河警惕的身影。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竟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奈。
“在下,柳惊蛰。”他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顿了顿,补充了足以让楚河浑身一震的身份,“我是影竹的当代掌舵人。”
楚河瞳孔骤然收缩,右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长剑,体内真气瞬间流转!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苦苦搜寻不得的正主,竟会以这种方式,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柳惊蛰,影竹的掌门。”楚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冰冷的杀意,“你好大的胆子!不怕我现在就抓你归案?” 柳惊蛰面对楚河瞬间迸发的凌厉气势,神色却依旧平静,甚至又喝了一口酒,摇了摇头:“怕,我就不来了。” 楚河也恢复了理智,对方之前跟耗子躲猫一样的躲着自己,但现在又怎么会突然现身呢? 于是,楚河开口询问道:“你为什么突然现身?” 柳惊蛰深吸口气,“楚捕头追查得紧,我再不现身,只怕门下那些早已不多的产业,都要被官府翻个底朝天了。更何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像是骄傲,又像是痛苦:“有些事,总需做个了断。有些路,既然选了,就得走下去,哪怕是条绝路。” 楚河按剑的手并未松开,冷声道:“了断?你想怎么了断?瑞王府的案子,杨威镖局的案子,都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柳惊蛰承认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回避,“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也需要名。” “钱?名?”楚河皱眉,心中疑窦丛生。一个隐秘门派的掌门,为何突然需要这些? “觉得可笑,是吗?”柳惊蛰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影竹传承数百年,祖训便是避世隐居,清静无为,门下弟子宁缺毋滥。” 楚河点头,“这点我从官府的记载里已经知道了。” 柳惊蛰道:“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到了我这一代人才凋零,师长辈相继离世,同辈师兄弟或因理念不合离去,或意外身亡。”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笑得很苦,像吃了十斤黄莲。 他开口道:“诺大一个影竹,几乎只剩我一个光杆掌门,和几个忠心却天赋有限的老仆守着几本快发霉的秘籍和空荡荡的祖祠!” 他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酒杯:“我不甘心!影竹的技艺、武学,博大精深,难道就该这样默默无闻地烂在山里,最终彻底消失吗?” 楚河深吸一口气,沉默不语,这种事情,他一个外人,实在是不好评价对错。 楚河继续开口道:“我不想做影竹的末代掌门!我要重振影竹,所以就要广纳门徒,要将它发扬光大!” 楚河点头,接过话道:“而要做到这些,就需要钱来修缮屋舍,购置田产,供养弟子!更需要名,让天下人知道影竹还在,而且很强!” 柳惊蛰点头,“对,你说得一点不错。” 楚河沉默地听着,他能感受到对方话语中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混合着野望与绝望的情绪。 这种情绪,他在某些走投无路的狂徒身上见过。 “所以你就去偷?去抢?甚至对王府下手?这就是你重振门派的方式?”楚河语带讥讽。 柳惊蛰猛地抬头:“不然呢?像祖辈一样,守着清贫和所谓的气节,眼睁睁看着传承断绝?” 他继续道:“我试过其他方法,无用!唯有剑走偏锋!瑞王府富可敌国,损失一些珠宝无关痛痒,但这钱却能救我影竹之命!至于名…”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楚河,“还有什么比击败近日连连破案、风头正劲的皇城司楚城司,更能让我影竹之名迅速传遍江湖的呢?” 楚河终于明白了对方的全部意图:“你想与我交手?凭胜负定输赢?” “是!”柳惊蛰斩钉截铁,“明日寅时,城西十里外乱葬岗旁的松树林。你我公平一战。若我赢了,请楚城司想办法将我影竹之名传扬出去。” 楚河有些疑惑,“就算是这样,那你能传出去的也是恶名,你就不怕被人耻笑,被官府通缉?” 柳惊蛰道:“恶名也比无名好。” 顿了顿后,他补充道:“当然,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与影竹再无瓜葛。从我做下第一案起,影竹便已与我个人切割。” “所以我若败亡,世上便再无柳惊蛰此人,只有罪有应得的案犯,而影竹,或许还能留下一线香火。” 楚河一怔,他竟是要以自身为祭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重振”机会。 楚河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决绝,沉默良久。 这人是个疯子,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个被沉重传承逼到绝境的可怜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