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珮这才彻底明白自己误会大了。
她性子虽烈，却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当下抱拳，对着楚河深深一揖，声音低了几分，却依旧干脆：“楚城司，江珮鲁莽，误将大人认作仇家，多有得罪，请大人海涵！”
楚河看着眼前这对兄妹，一个双目已盲却硬朗不减，一个为了保护兄长如同炸刺的刺猬。
他心中那点因被无故攻击而生的不快也散了，摆手道：“江姑娘也是护兄心切，情有可原。是在下未带凭证，惹人疑窦，怪不得姑娘。”
江珮抬起头，看向楚河的目光已没了敌意，反而多了几分探究与不易察觉的佩服。
能空手夺下她全力施为的剑，这份身手，她走南闯北也未曾见过几个。
也难怪对方如此年轻就能成为皇城司。
楚河目光扫过她因刚才剧烈运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劲装上沾染的些许尘土和那缕极淡却独特的药草气息，心中微微一动。
这江珮，似乎并非寻常待在家中的女子。
误会既除，院中气氛缓和不少。
江珮性子爽利，既知错了，赔礼也来得干脆，强拉着楚河留下用饭，说是“粗茶淡饭，聊表歉意”。
楚河抬眼看了看天色，日头近午，而且他跑了一上午，腹中确也有些空落落的，便不再推辞，点头应允。
江珮很是高兴地跑回到厨房里忙活。
她确实是个做饭好手，一阵忙活后，饭菜很快摆上院中石桌。
虽说是“粗茶淡饭”，却也颇为用心。
四个冷盘佐酒。
一碟切得薄如蝉翼的镇江肴肉，晶莹剔透。
一碟香油拌的五香野笋丝，清爽开胃。
一碟色泽油亮的卤水豆干，撒着细碎葱花，还有一碟是江南常见的糖醋熏鱼，炸得酥脆，酱汁浓稠。
四个热菜下饭。
一碗红烧肉，烧得色泽红亮，肥瘦相间，颤巍巍的极是诱人。
一盆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热气腾腾，撒着碧绿的香菜。
一盘清炒时蔬，油光水滑，看着就鲜嫩，还有一碟金灿灿的葱爆鸡蛋，香气扑鼻。
旁边还墩着一小坛泥封的酒，坛身上贴着红纸，上书“莲花白”三字。
三人落座，江威虽目不能视，但方位感极好，举止并无滞碍。
江珮替兄长和楚河斟上酒，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白瓷杯中，泛起细密泡沫，酒香清冽。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
江威叹了口气，旧事重提，对着江珮的方向道：“珮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这么东奔西跑，没个着落，终非长久之计。”
他顿了顿，接着道：“爹娘去得早，我这做兄长的，要是还有个好身体也不着急，但如今又偏偏是这般模样，最放不下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
江珮闻言，眉头立刻蹙起，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发出清脆的响声：“大哥！又说这个！我一个人自在惯了，有什么不好？”
闻言，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江珮继续补充道：“再说了，那些庸碌男子，连我都打不过，整日只知之乎者也或是算计铜臭，嫁他们作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胡说！女子终归要有个归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自古的规矩。”江威摇头。
“归宿？”江珮嗤笑一声，英气的眉眼一挑，“若真要找，除非是那能全面胜过我的！旁的不说，至少武功得在我之上吧？总不能日后夫妻拌嘴，我还得让着他？”
她说这话时，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对面的楚河。
楚河正夹了一筷子熏鱼，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心中那点模糊的猜测似乎清晰了些。
这饭局，怕是没那么简单。
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细嚼慢咽，仿佛全然未觉。
江威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顺着妹妹的话头，脸转向楚河的方向，虽看不见，却精准地“望”着他。
他笑道：“你要找个能打过你的人还不简单？”
他继续道：“楚大人年纪轻轻，身手已是如此了得，方才你说，他竟是空手就夺了你的剑？那不足以证明他实力在你之上？”
接着，他又叹了口气，“唉，可惜老夫这双招子废了，看不真切楚大人的英姿，但想必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他话锋一转，又“看”向江珮，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珮儿，你方才可是看清了楚大人的模样？你觉得…你大哥我猜得对是不对？楚大人这相貌，可还入得你的眼？”
这话问得已是相当直白，石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楚河心中了然，这果然是场“鸿门宴”。
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神色平淡，既不接话，也不表态，好像江威夸赞和撮合的是别人一般。
皇城司的差事刀头舐血，他从未考虑过这些，何况与这江家兄妹仅是初识。
江珮被兄长这般直接地问到脸上，饶是她性子飒爽，脸颊也禁不住飞起两抹红晕，在日光下看得分明。
她瞪了兄长一眼，却见江威一脸“我瞎我看不见但我说得在理”的无辜表情，不由得一时气结。
她下意识地又瞟了楚河一眼，却见对方稳坐如山，一副事不关己的平静模样，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愠恼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猛地端起酒杯，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借以掩饰神色，这才哼了一声，语气硬邦邦地甩出一句：“大哥你真是…瞎操心！”
“人家楚大人是青州省来的官差，办的是大案，哪只眼睛能看得上我们这江湖草莽之家？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说罢，她自顾自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跟那肉有仇似的，耳根却悄悄红了。
江威呵呵笑了两声，不再逼问，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楚河的方向点了点头。
楚河依旧沉默着，目光掠过江珮微红的侧脸和那坛清冽的莲花白，心中无波无澜，只将这顿饭当作查案过程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他的心思，还全在案子上。
但在吃完饭后，楚河还是第一时间‘逃离’了江家。
听到楚河离开，江威朝着自己妹妹问道：“妮子，你真的对楚城司没有感觉？”
江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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