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大水面渐渐变浅，不远处已能看到砂石。来到一处小湾，换乘一艘小船，其余人等皆上岸隐去，老者执桨，逆水前行。水面继续收拢，成河成溪，两个转弯后眼前豁然开朗，分明是一片大湖。湖两岸古木参天，修竹丛丛，几间茅舍掩映其中。老者将船停泊，并不上岸。

两人沿石阶迤逦而上，不远处缓坡上矗立两间茅舍。一股奇异的药香，若有若无。

女子对这十分熟悉，来到门前，垂手恭立，一个小童开门出来，说道：“师姐回来了吗？”言语几句，便将两人引至室内。

室内陈设简单。一条长案立于窗前，上摆笔墨纸砚、典籍数册；旁边小几上，几支折花插在颜色质朴的梅瓶里；一面墙全是书籍、一面墙几幅古画。一位老者斜倚在榻上，神情悠闲，一手执书品读，一手轻捻白须。只是面色似有病态。

小童搬来两张木椅，请两人落座，端来清茶，便出门去了。

“白青，你们几个，此行可有什么收获吗？”

那叫白青的女子从背上解下铜罐，双手放于老者身前茶几上。

“师傅，这就是东灵涎。”并将事情经过细细道来。听毕，老者问道：“和你同去的三师兄……确定也叛出我门了吗？你可看清，他是被那红冠蛇呑吃了？”

青白略有迟疑，回道：“并不敢确认。”

老者说道：“凌游即已失踪，你且吩咐下去，叫人多加留意。”又转向陆河说道：“多谢这位少年英雄出手相助。你叫什么名字，去那东灵山所为何事？”

陆河将自己需重金购寒山城主季雪斋至寒丹救命一事如实相告，至于把那东灵涎当蛙屎一事，倒未提及。

老者听了哈哈大笑，青白也是笑而不语。老者道：“你可知道我是谁？老夫名叫段雪窗，那季雪斋，便是老夫的师弟，也是我的结拜兄弟。我写一封信给你，你拿着这信去找他，还要什么重金？！”

说完，便唤那小童伺候笔墨纸砚，修书一封，进内室把信装了，拿出一只小盒，交于陆河：“这是送与我师弟的礼品，请你也一并带去吧。”

陆河大喜过望，连连称谢。即已无事，便向段雪窗告辞。白青也有事要做，遂一起辞别老人，出山而去。

蛙游于水下，蛇戏于水中，并不为水所困。

那东灵蛙跳入深涧，游不太远，便出水入山，红冠蛇紧随其后，往高峰而去。不长时间，这两只异兽便没入山间云雾之中。

越往上，树木更是稀落，山势也愈加陡峭，采药人亦望而兴叹。蛇善攀爬，如履平地，那蛙一蹦一跳间，竟也轻而易举。渐渐云雾越来越厚，风吹不散，迎面不知有物。若非这蛇蛙天生异能，又是轻车熟路，绝不能穿越过去。再往上，云雾稀薄，山势平缓很多，所生花草，不是山中常见，红则妖艳夺目，绿则销魂夺魄，树木枝丫扭曲怪异，夺目惊心。

在这人迹不至之处，矗立几间大屋，似宫殿又似庙宇，像仙宫又像地府。

门前分列一座石像，赫然就是那一蛙一蛇。

那蛙蛇来到门前，并不迟缓，鱼贯而入，这才分开左右，进入两侧室内。

屋内虽宽敞却阴暗，寒气逼人。一根根梁柱竖列横亘，以五行八卦之法排列，刻满阴文符咒。梁上挂满长条状物，犹如山民炮制熏肉腊肠，有的已风化干黑，有的尚苍白蜡黄。

两只畜牲盘亘于梁上，正张嘴“嗬嗬”呕吐，赫然便是山上吞吃的众人，一会功夫，便悬在了横梁之上。

再看梁柱上悬挂之物，竟全是形状可怖的干尸。

內殿，不似宫殿也不似庙宇，不像仙宫又不像地府，倒更像一个炼制丹药的炼丹房。各种丹炉器具一应俱全。铜炉上雕刻着铭文，陶瓮上描绘着纹饰，有的丹炉尚在燃烧，有的只剩灰烬。

就在这些瓮罐之中，端坐一位中年人。虽是中年，头发已然花白，脸颊瘦削、眼中精光毕露。识得此人的，一看便知这就是那位失踪的隐士。只不过，似乎比当年更年轻了些。

此时这位隐士正化身方士，在一只铜罐前忙碌。看位置排列，这铜罐里物品的提炼，已到最后工序。

他似乎还缺少某种原料，于是步履匆匆走出內室。在红冠蛇盘踞的左侧殿，他顺利拿到了青龙涎，而在东灵蛙蹲伏的右侧殿，银盆中却空空如也。

方士温怒，伸掌贴于东灵蛙腹部，那蛙竟老老实实，不敢稍动。手掌贴上刹那，但觉松散空荡，并无他需要之物。

看来，这蛙因某种外力催吐，已经将东灵涎排于体外。

东灵涎生成极难，喂食相宜，十年才能产生一两。若不寻回，十年呕心沥血将功亏一篑。

方士不做迟疑，立刻下山寻那东灵涎。

在画界十二城中，山海、寒山、万花三城合而为盟，踞于东方。那东灵山便属山海城，其与主城邦一东一西，相距甚，反与寒山城的暮雪湖山水相连。

山海城主董玄策为三城之首。虽为首，也只协调决断，却无号令权利。此人极喜饲养珍禽异兽，听说东灵山上有异兽东灵蛙，便悬赏擒拿，只是报名者虽众，却尽皆铩羽而归。寒山城主季雪斋正是陆河去求药之人。而万花城主花满溪，传说是位美艳绝伦的女子，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相貌，所有号令皆由女官代传。

山海城，城邦半城是山，半城入海，诚如其名。城内商铺林立，酒肆比比皆是。港口更是热闹非凡，四方商贾在这贩运海外特产及海中鲜货，海外人士则购买药材及土产。各色人等，各色服饰，各种口音，交融混杂，是十二城有名的贸易地。

这天夜里，除要害处尚有灯火闪烁，城中都已熄灯入眠。城外巡逻队皆昏昏欲睡，山海城几十年平安无事，守城官兵大多懈怠大意。此时，城外三百里处，三匹骏马，正风驰电掣飞奔而来。马上之人，黑衣黑裤，头裹黑巾，不时向四周警觉扫视。

马出山谷，进入一片密林。林中道路狭窄，树木枝丫交错，恰似穹庐，密不透风，月照不入。正疾驰间，骏马猛刹脚步，三人猝不及防，险被甩下马去。

领头人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冷气。不远处，一个黑影挡在路上，那黑影立于马上，硕大无朋，高常人一倍有余，本就狭窄的道路已无余地。那人只有身体，没有头颅。细看，那头颅只是被左手抱于怀中，右手，则持了一把巨大的利斧。

夜半无风，三个人咬紧的牙齿咯咯作响。那无头黑影慢慢靠近，此时，一丝月光从枝缝中穿过，照在那黑影身上，惨白月色下，那颗被抱在手上的头颅，分明正在冲三人微笑。

太阳从海中升起，山海城一如往常的热闹繁华。

山海宫内一片紧张。城主董玄策早早来到宫中，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纨绔不羁。身后的侍卫手握剑炳，容色肃穆。各部首领分列两旁，窃窃私语，脸上皆露惊疑之色。一位军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今日天还未亮，一队轻骑巡逻兵巡至城西三百里的树林边缘时，巡逻犬忽然狂吠不止。这位队长便带队进入林间查看，

一看之下，肝胆俱裂。三匹马尸笔挺站立，马头被砍掉一半，斜刀而入，伤口平整，干净利落，砍下的一半头颅滚落在地，双目圆瞪。两匹马上，各坐一位黑衣人，只是那黑衣人皆只有躯干，不见头颅。抬头看，原来头颅都被挂在了枝丫之上。

见多识广如巡逻队长，也被这场景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让兵士守住现场，自己带了两个卫兵，飞速向山海城报告。

董玄策当即率众人前往查看。

现场正如巡逻队长描述一般。那两颗头颅悬于树上，无血惨白，双目圆瞪，嘴巴张开，正随风而动。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两颗女人的头颅。

董玄策摆摆手，头领中走过来一人，这人身形魁梧，卧蚕长眉，眼露精光，长发披于肩上，胡须粗黑钢硬，根根分明。

“你怎么看？”董玄策问道。

“我觉得，这是南方白苍城的异鬼所为。‘杀人者无头尸魔，被杀着如出一辙’，只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兵士已将尸体搬下马来，头颅置于尸旁，董玄策伏身查看死者衣领及袖口。

如他所料，在这两个位置，果然绣有一朵极小的紫色花朵，花分两层，各生六瓣。

董玄策皱眉不语，

“这……是……”牧野话未出口，见城主眼神一禀，便不再说话。

站起身来，董玄策低声问道：“牧野，万花城与寒山城的暗线可用？”

“随时可用。”

“叫醒这些暗线，我要两城的急报。另外，分几队探子，即刻出发，探听消息。”董玄策看一眼地上的尸体，继续说道：“还有一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追查无头尸魔。”说完，冲另外几人摆摆手，那几人快步来到。

“何师，明日向万花城及寒山城排出联络使，要面见城主本人。”

“武鹏，全线加强警戒，城内增加暗哨。”

陆河一路跋涉，不敢稍慢，前面不远就是寒山城，不知苏槿现在如何了。离城越近，心越急，马已快到极限，他还是觉得太慢。

苏槿是他进入画界遇到的第一个人。半年前，朋友带他进台北故宫博物院内库阅览古画，在欣赏无款神品万花图卷时，阴差阳错进入了画界苏槿的木槿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