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暗的牢房中，一阵阵隐晦的气息自莫凌的眉心传出，时而如同波浪般，一起一伏拍打向远方沙滩，又时而如同被风吹起的浮萍，一高一低在空中漫舞。它就仿佛拥有了生命，在恭迎主人的回归，在宣示自己的主权。

少顷，气息慢慢变化，仿若河水奔流入海，一瞬间从温柔转变为热烈。一个无形的漩涡以莫凌为中心，围绕着、流转着迅速聚拢成型。

灵气迅速在漩涡之中汇聚，一圈圈光晕由外向内聚拢为一点，又一圈圈的荡漾开去。周而复始，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滴金色的水滴凭空出现，犹如落线的明珠，散落在漩涡之中。

就这样，灵气凝成的金色水滴在漩涡中越来越多，在漩涡的裹挟下，金色水滴仿若游鱼一般随之流动。无形的风也被渲染成了夺目的金色。

量变引起质变，终于，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缝自金色漩涡之上弥漫开来，似是终于承受不住来自金色水滴的千斤重量。在漩涡破碎的一瞬间，金色水滴仿若奔腾的瀑布从漩涡顶端直泻而下，百川归海般流入莫凌的眉心。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穿透而过，照映在枯木之上。几只甲虫在几根枯木的间隙爬过，留下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不远处，一方小溪缓缓流淌着，安静祥和，溪水清澈见底，几条游鱼在水中嬉戏，不时拍打着尾巴撩起阵阵水花。溅起的水滴在空中飞舞，晶莹剔透，一道完美的弧线划过缝隙中的阳光，最终溅射在莫凌的脸上。

“唔。”

莫凌揉了揉眼睛，发出了酣畅的呻吟声。自打记事起，他从没有过这么踏实的睡眠了。

他缓缓坐起身子，用力摇晃了几下因饱眠而愈发沉重的脑袋。呆愣片刻后，只见他双手在地上用力一撑，整个人似飞燕般朝着头顶的粗壮枝干弹射而去。就在行将撞上之时，他又如同林间猿猴，迅速出手攀附上了枝干，巧力一荡，身子便在惯性下向前奔去。就在余力将尽新力未生之际，他又恰到好处的单手攀上另一根枝干向前荡去。就这样，周而复始下，山脉的出口已经近在眼前了。

莫凌今天的心情十分不错，今天是他去莫连表哥家“进货”的日子。而且不知为何，他今天在山脉席地而眠，不仅熟睡过去，还未曾遇到任何猛兽。这在他以前是不敢想象的事情。在他看来，山脉之中这种安静祥和的景象简直百年难遇！就仿佛莫飞那小子说话没有那么多“然后”一样。想到这里，莫凌仿佛自我认同般用力点了点头。

“莫凌哥！”

听到这声呼喊，莫凌循声望去，只见小胖子莫飞站在屋村前的老槐树上蹦跳着用力朝自己挥舞着双手。即使是有着近百米的距离，莫凌依旧看到小胖子脸上洋溢着的灿烂笑容、贪玩时溅在脸上的泥点、狼吞虎咽过后嘴角沾着的菜叶以及那一双流露与双目中的期盼与惊喜。

嘿！真是想啥来啥！莫飞这小子怎么这么不禁提呢？

想到这里，莫凌刚要回话，但是就在这时，他的心不知为何突然狠狠刺痛了一下。双手力气忍不住加大几分，攀附枝干一下子就从中折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身体瞬间失去了重心，从半空中狠狠跌落在地上。

“嘭！”

莫凌屁股着地，摔得眼冒金星。

“莫凌哥，你没事儿吧？”小胖子莫飞见状，赶忙从树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莫凌身边。看他没事，这才长舒一口气，突然他又似是想起什么，替莫凌出气一般，他又恶狠狠跺脚把莫凌折断的枝干踩碎成几节。

见到小胖子的狼狈模样，莫凌心中突然划过的悲伤莫名散去几分，他忍不住失笑道：“还行，死不了。你小子先把嘴角菜叶擦了去，都快接受成年礼了，如此冒失成何体统？”

小胖子莫飞嘿嘿一笑，挽起胸前衣襟囫囵在脸上抹了几下说道：“莫凌哥，你还是别笑了，太难看了！哈哈哈哈哈，你可终于回来了。我们可想你想的好苦。你是不知道，我跟莫连哥现在每天都被罚着背族规。我现在一听到族规两个字，头都要一下子大了几分。”

听到这话，莫凌心中哑然，莫飞和莫连在一起的搭配他是知道的。简直就是村中“恶霸”。今天不是偷王婶家鸡，隔天就是会去偷看李老二家媳妇洗澡。每隔一阵子村子里都被他俩弄得鸡飞狗跳的。而背族规这也仿佛成了他俩的家常便饭。记得还有村中老人笑言道，族中祖祠才是他们两个人真正的家！

而莫飞如此想念自己的原因，莫凌更是心知肚明。因为村中除了他们两个“小魔王”存在，还有自己这个不经常回来的“混世大魔王”压阵。每次自己回村，自己就成了他俩的完美背锅对象，干啥事都能往他身上甩。莫凌对此也完全不放在心上。切，小打小闹而已，虱子多了不怕痒。反正这些自己也没少干，生活和风评岂能样样尽如人意？

想到这里，莫凌站起身子，揉了揉屁股，又用力拍打了几下膝盖上的尘土，说道：“莫飞，你小子这是专程等我呢？几日未见怎么还会未卜先知了？寻常时候，这会儿你哪次不是在屋里睡的跟头猪一样？”

小胖子莫飞有眼力见儿地跟在后面替莫凌拍打着屁股上的泥土，一边一边拍打一边嬉笑道：“莫凌哥，这不是今儿喜鹊一直在我房檐叫嘛？我这一觉翻来覆去可是睡不着，我一想，准有喜事发生。再转念一想。你能回来，对我来说，不就是最大的喜事儿嘛！这可不就是救我和莫连哥于水火之中嘛，我就早早在这里侯着了。”

莫凌听罢，刚想出言笑骂。突然他神色一怔，一种极其不协调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一切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但又仿佛少了点什么。

想到这里，莫凌心中了然，他不动声色地试探道：“莫飞，然后呢？”

听到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小胖子莫飞一脸茫然，回问道：“然后？什么然后？然后我就到这里来等你了啊。”

“哦，哈哈，没事，就是想看看事情还有没有别的展开而已。”莫凌打着哈哈回应道。

小胖子莫飞苦笑着说道：“还能有什么展开，背诵族规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惩罚了，我还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啊。对了莫凌哥。”说到这里，莫飞话语一顿，转过身子双眼直愣愣盯着莫凌背影说道“莫凌哥，你愿意吗？”

莫凌神色一怔，转头望去，只看到莫飞的眼神中一汪深潭般黑不见底。他心里突如其来的咯噔一下，下意识眼睛撇向了别处。

莫飞真的有问题！

莫凌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着，脸色平静转头道：“什么愿意？你小子说话越来越驴唇不对马嘴了啊？”

就刚刚一愣神的工夫，莫凌再看向莫飞的眼睛，眼神清澈，黑白两色泾渭分明，天真散漫尽落眼底，与平时别无二致。这让莫凌只觉得刚刚好似眼花一般，出现了不真实的感觉。

但是莫飞的说话语气和神态与平时天差地别！这完全不是莫飞！莫凌心中忍不住笃定。

小胖子莫飞伸出手在莫凌眼前晃了晃，调笑道：“呦，莫凌哥，你总是盯着我看干嘛？看得我一身鸡皮疙瘩，难不成年纪轻轻就想女人了？”说到这里，莫飞又低声坏笑道“你可真会挑时候回来，根据我和莫连哥的估算，李二家小媳妇儿今晚保准洗澡！”说完，他还冲着莫凌使劲挑了挑眉，仿若一切尽在不言中。

听到这话，莫凌耸耸肩不置可否，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他心中已经对莫飞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每次偷看李二家媳妇儿洗澡都是他和莫连哥强行拉着莫飞这小子去的！莫凌至今还记得莫飞第一次被他们拉着干坏事儿时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

莫飞绝对胆子没有这么大！

想到这里，莫凌不动声色放缓了脚步，双目远眺，向村内探去，满眼怀念，似是因为许久不曾回家，触景生情，有感而发。直至莫飞与自己并肩而行，莫凌才收回目光。

百米距离转瞬即逝。刚到村口，还未进入，莫凌就远远看见一个黝黑的汉子正挑着扁担朝向自己走来。汉子皮肤粗糙，面容敦厚，双目却十分明亮。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似步伐不快，但是随着他的迈步，竟好比寻常人的三两步并作一起。扁担在他肩上四平八稳，他的一举一动仿佛皆与脚下大地契合，不少一分力也不多费一分力，仿若天人合一般。

“莫朗大叔！”

看到黝黑汉子出现，莫凌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莫朗叔叔乃是村中的一族之长。他不仅仅是村中的最强者，更是将他从小带大的亲近之人！因为莫飞的古怪，莫凌看似表面功夫做足，脸色平静如水，但其实他的衣服后心早已经被冷汗浸湿。

“哈哈哈，小莫凌终于肯回村了吗？这次在山脉中又有了什么收获？”

黝黑汉子人未至，笑先闻。爽朗笑声竟让莫凌有了几分安全感。

莫凌挠挠头，往前迎上去，苦笑道：“莫朗大叔，您就别笑话我了，哪次跟您一比，小子的收获那就是九牛一毛啊。也就是在莫连表哥面前，我可不敢在您这里炫耀。”

莫凌并未提及莫飞的古怪，虽然现在的莫飞使他心里如芒在背如坐针毡，但是他在外部表现上还是不会露出丝毫端倪。

突然提起，难免会使古怪莫飞狗急跳墙，到时候连累自己，那可能就是会赔上性命！多年的丛林法则告诉自己，最好的猎手一定是最有耐心的。文火慢煮，细水长流才能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收获。而那些心急气躁的，这辈子怕是得饿死了。

想到这里，莫凌摇了摇头，苦笑更甚继续说道：“莫朗大叔，您这是去干嘛？我跟您一起去吧？”

莫朗未曾答话，只是扭身看了眼扁担，又向上提了提肩，惹得扁担两边倒挂的水桶一阵晃动。然后他又无奈的看向莫凌。

此时无声胜有声。简直就是没话找话！

看到莫朗一系列的动作和无奈的眼神，莫凌脸上一阵尴尬。他给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不应该啊。按理说莫朗大叔最懂自己了啊。自己每次被族中老家伙罚背诵族规时，他都是靠着这招脱身的啊。标准答案不应该一直都是“好啊，我正好缺个帮手！”吗？怎么这次莫朗大叔看不明白呢？除非……

莫凌心中有了个自己不敢相信的猜想。

“哈哈，莫朗大叔，那您去忙吧先，我跟莫飞去您家里找莫连表哥玩。”莫凌打了个哈哈道。

可谁知莫朗却眉头一皱道：“莫飞？谁是莫飞？族中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啊，是你认识的外乡人吗？居然也是姓莫，他是哪个宗族的？”

听闻这话，莫凌仿佛被闪电劈中，一股股凉气从头到脚不断流窜而过，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是啊！莫飞呢？从莫朗大叔出现开始这小子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这不像他的性格！

他迅速转头看向身侧，只见周围空空荡荡哪里还有莫飞的身影？他目光下移，往地上看去，从山脉树林到老槐树村口，泥土尘飞的路面上，赫然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存在！他不信邪，撇下莫朗飞速向着树林中奔去。

那个折断的枝干！那一截被莫飞剁碎成几节的枝干！

莫凌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向自己摔落的位置，常年的丛林生活早就让他对身周环境有了出色的判断力与记忆力！

儿时与莫飞生活的景象连环画般不断在莫凌脑海中闪过，莫飞第一次被他们拉着干坏事儿时痛哭流涕的场景、第一次自己徒手抓到野鸡时双手叉腰仰天大笑的场景、第一次去王婶家偷鸡被王婶捉住好一顿胖揍的场景、第一次………

这一幕幕欢声笑语，有血有肉的场景怎么可能会是假的？所有的细节就仿佛昨日重现般，在自己心里历历在目，怎么可能会没有莫飞这个人存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莫凌飞奔速度更甚几分。

“嘭！”

莫凌飞速落地，风压卷起一阵落叶飘飞。他缓步观察着、寻找着。

在那！

莫凌快走几步过去。刚到那里，他愣住了，一根小孩手臂粗的枝干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枯叶之中，断裂之处还有细微的白色汁液缓缓滑落。

但是，它是一截完整的枝干！只有一个断裂面！并没有莫凌记忆中的，莫飞狠狠剁碎成的几段模样！

冷风吹过脖颈，莫凌忍不打了个寒颤。身后穿来细微的脚步声，是莫朗。

莫凌闭上双眼，不着痕迹收起眼中恐惧。他转过身望着莫朗笑道：“哈哈，本来还给莫连表哥带了点小礼品，突然想起来了，就回来找找看，果然没有找到。”

莫朗深深看了他一眼，看着莫凌微微发抖的身体，并未追问什么，只是回应道：“没事儿，你能回来第一个想到你莫连表哥，就是他最高兴的事情。快去找他吧，他在家里等你呢。”

莫凌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了一下发抖的身体，闷声回应道：“好的莫朗大叔，我这就去。”

刚走了几步，莫凌怔住了，等我？莫连哥怎么会知道自己今天回来？

“莫凌。”莫朗的敦厚声音从身后轻轻传入莫凌耳中。

“这次，你愿意吗？”

莫凌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一个模糊的彩色印记在他眉心浮现而出又转瞬即逝。随着印记的出现，世界仿佛暗淡了一分，许多不规则的彩色条纹慢慢在天空中、大地上、林木间浮现。就仿若有一个无形的画笔在这个世界勾勒着、挥洒着、肆意描绘着。

他闭上眼睛向着村子飞速奔跑，他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莫飞不存在了，为什么莫朗大叔他们都这么奇怪，为什么都要问自己愿意吗？

他有种预感，这一切的一切，必定都在村子里能找到答案。

一进村子，莫凌就有种压抑的感觉浮上心头。就仿佛有人用力挤压着他的心脏般，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强忍着不适，循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一路飞奔向莫连的家中。

莫凌眉心的印记出现的频率愈发频繁，一闪一闪愈发明亮，虽是依旧模糊，但已经能看出一个形状的大概——那是，一方古印？

随着眉心印记的闪现，一阵阵古朴沧桑的诡谲感在莫凌周身波动着，与这方世界发生着奇特的共鸣。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愈发临近，山川怒吼，野兽哀嚎，树木倾倒，飞鸟嘶鸣。但是与之相对的是，莫连家中却仿佛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净土。入目一片祥和之气，雏鸡顶破蛋壳、枯木抽出嫩芽，泥土中都仿佛带有一阵雨后的清香。

莫凌驻足门前，抬眼望去。

躺在竹椅上的莫连正好整以暇地与他对视着，他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就只是随性躺着这里，他就是这方天地的中心！仿佛这天地间的诸般变化都尽在他手。

以门槛为界，门外的莫凌身后天空大地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可怖缝隙，一片末日之景。而门内的莫连周身祥和之气弥漫，仿佛孕育着新生。对比之下，如同仙境！

“莫凌表弟，现在，你愿意吗？”

【作者题外话】：困了。。写不完了。。睡觉。。下章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