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四月下旬的天，即使是早晨，也已经能够感受到丝丝热意，这意味着夏日已经悄然来临。
少年一大早便踏上了下山的路。
荀云初并没有下山，走在半道上便消失了踪影。
等到少年再次出现在道上时，手中多了五只色彩尤为鲜艳的几只鸡。
荀云初看着手中被唤作锦鸡的灵兽，脸上流露出笑意。
说是灵兽也算不上，因为这东西虽然蕴含有淡淡的灵气，但体内并未开辟丹田，无法修炼，也没什么攻击性，唯一的特点就是跑的快。
就算引气后期的荀云初，抓起来也废了一番功夫，有些灰头土脸的味道。幸亏身上的服饰也是一件法宝，才不至于破损，否则非要被漫山荆棘划成一身烂布条不可。
听那些师侄说，这锦鸡的肉质极为鲜美。
所以少年就特意去抓了几只，自然是为了吃。
虽说修士自从完成引气入体开始，体内灵气生生不息的滋补着肉身，就算是修为低的，十天半个月不吃饭也全无大碍。若是修为高了，那就真的是完全达到了辟谷的存在，也就是俗世常用来形容仙人的不食人间烟火。但少年刚修炼不久，还是有一些这方面的需求。
这些锦鸡当然是野生的。
传闻早年白羽峰曾有一位爱好口腹之欲的长老，圈养了好几只此物，正巧那位长老外出办事之际，灵圈的禁制不知为何破了个洞，让这些畜牲逃脱了出去，从此便在七峰间安了家。
没有天敌，这些锦鸡繁衍速度自然是极快，等那位长老回峰时，已经颇有一些规模。
收拾起来也麻烦，那位长老也就听之任之了，最终的结果便是这戴月峰也未能幸免。
少年拎着鸡上了峰顶，开始拔毛去内脏，风风火火，最终戴月峰燃起了一团自立峰以来就没出现过的篝火。
在归云宗弟子眼中神圣的峰顶也第一次有了人烟。
灵儿一双大眼满是好奇，但苦于忙着揉肩捶背，没办法前去搭手，难免有些泄气。
卧在躺椅中的月清只是淡淡的望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任由其折腾了。
荀云初在鸡身上撒了几搓细盐之后就安静下来，望着那团篝火，怔怔出神。
上一次吃到鸡，还是五岁那年。
那一年，哥哥荀三还在。
少年想起了一段往事。
隆冬大雪的夜晚，衣着单薄的一大一小两名孩子手脚上长满了冻疮。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上，嘎吱作响。
两个孩子偷偷跑去了桃木巷，被人追，被狗撵，终于偷到了一只鸡当作年夜饭。
大孩子对小孩子说，以后会让他天天都能吃到这种好东西。
小孩子对大孩子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就是在那一次，荀三教会了荀云初烤鸡这门手艺。 许是那顿饭太过难忘的缘故，从五岁到十二岁，时隔七年，少年依旧清晰的记得该怎么做。 少年在心底默默的想到：我如今已经可以过上了你口中的那种生活，那你呢？ 峰顶很快就飘香四溢，荀云初自己解决了一只，又留了两只给师尊与师妹，最后两只则用油纸包裹着，下了山。 …… 山道上，少年拎着一只油纸伞，缓缓而行。 “那不是戴月峰那位荀……师叔么？”一名弟子小声说道。 在其身边的另一名弟子见荀云初投来的视线，赶紧低下头，低声道：“噤声，当心被逼着叫师叔！” 那名弟子也赶紧低下头，诧异道：“不会吧？这位师叔瞧着不像这样的人啊。” “你知道什么！听说就连栖霞峰的诸位师兄都碰到过，咱们小小的外门弟子，那不是任人拿捏？” “啊？！这么恐怖？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不过叫声师叔，也不会少两块灵石吧？” 开口这名弟子偷偷抬起头，却发现那道淡蓝身影已经渐行渐远。 “咦……？！” 一声惊呼让旁边的弟子也抬起头来，疑惑问道：“怎么了？” 那名弟子指着那道背影，惊异道：“马师兄你快看那位师叔的修为，怎么是……引气后期？” 身边弟子一阵斜眼：“这你都不知道？这件事早就传开了，一个月之前这位师叔就跳过引气中期，到这个境界了。” 这名弟子有些急了：“可是他不是才入门一个月多一点，入门的时候不是才引气初期？” “人家可是半个时辰完成引气的天才。” “就算是天才，能跨境突破？” 马师兄目光却有些恍惚，他低下头望着手中的活，怔怔道：“天才的世界，咱们怎么能懂呢？” …… 荀云初眉头轻皱。 他在想一些事情，昨日一路走去，今天这一路走来，他已经听到了太多类似于刚才的对话。 但思虑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索性抛空脑海中的杂念，开始专心致志的登山。 自然是步行，剑修要等到了胎息境，能够隔空御剑之后，才能踏剑飞行。当然其他修士也是一样，只不过是把剑换成了物。 少年的目的地还是千藏殿，守殿之人依旧是那位墨南长老。 又花费了一个师承，荀云初跨入殿门，轻咳了一声，小声唤道：“墨长老？” 墨南从熟睡中惊醒，神色有些茫然的望着少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腾的站起身，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说道：“原来是荀师兄，怎么今天又来啦？” 荀云初将手中的油纸包递出去，笑道：“以前在家乡的时候没读过书，现在有机会了，自然要多看看。” “现在像师兄这般沉得下心来读书的弟子不多了，那群兔崽子，心底只想着修出个通天大道来。这千藏殿，一年半载也不见得能出现个人。” 墨南竖起一根大拇指，目光却瞄向了那散发出浓郁香气的油纸包，咽了口唾沫说道：“师兄这是？” 少年说道：“一点小东西，与长老的酒绝配。” 墨南混浊的老眼光彩大放，他双手将其接过，开口道：“师兄何需如此，大可不……” 墨南一边说话一边将其打开，但瞧清了是什么东西之后，那尚未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实在是没办法拒绝油纸里包裹之物。 他咂了咂嘴，赞叹道：“好东西……当真好东西啊……” 白羽峰设有烟火堂，专为归云宗门人烹饪膳食之用。 但其实也就是为那些修为尚不足以达到辟谷的低阶弟子准备的，不是包子就是馒头，最多青菜放点猪油，若要说好吃，那绝对是称不上的。 所以少年送出来的这只烤锦鸡，对墨南来说也算是难得了。 等他抬起头来正欲答谢之时，却只看到一道削瘦身影消失在了屏风之后。 墨南老脸上绽放出笑容，低声道：“想不到这位师兄，倒也是个妙人。” 荀云初径直穿过一楼，来到了通向二层的楼梯出。 他将身份牌向前抛出，就见玉牌闪烁出盈盈绿光，那闪烁着朦胧微光的径直便缓缓裂出了一条缝隙，容少年跨入其内。 举步上了二楼，与一层一般无二的布局，藏书自然也不会少。 同样见不到半个人影，不过倒也显得清净。 应该是有除尘阵法的缘故，即使此地鲜有弟子出现，但书柜、地面依旧洁净无比。 荀云初觉得自家的戴月峰也应该布一道这种除尘阵法，否则现在自己修为低了，打扫起来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随手拣出一本书，少年开始细细阅读。 …… 春去夏来，夏走秋至。 转眼又是三个月的时间过去。 千藏殿第四层。 已经长高了一些的少年将手中书籍缓缓归于书架之上，扭头望向被朦胧光晕遮掩的楼梯。 荀云初伸出一指按在眉心，轻轻揉了揉，脸上尽显疲惫之色。 四个月看完四层千藏殿的藏书，就算是已经引气巅峰的他，也着实有些吃不消。 没错，荀云初又突破了，在两月前吃下一只锦鸡后。 这三个月来，少年每隔一个月就会返回一次戴月峰，修整一天之后便会重新来这千藏殿。 可惜这么长时间下来，荀云初见识倒是涨了不少，可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却仍是杳无音讯。 仿佛自古以来，整个东胜神州都在刻意的逃避着那个字眼。 神。 少年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通向五楼的阶梯，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若是这五楼仍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话，那事情就难办了。 墨南依旧在呼呼大睡，只是此次未等少年开口就惊醒了过来。 揉了揉睡眼稀松的眼睛，墨南浑身酒气的笑道：“小师兄，又要走啦？” 荀云初笑着点头：“明天会再来的。” 墨南脸上笑意更浓，他摸出一个酒壶灌了一口，笑道：“那老头子就等小师兄大驾光临咯。” 看这样子，两人的关系已经颇为熟稔。 究其原因，还是每次少年回峰后都会捎来一只色香味俱全的锦鸡。 荀云初看了眼老者手中的酒壶，破天荒的有些犹豫起来。 墨南微愣，疑惑问道：“小师兄可是有什么难处？或者有什么需要我老头子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只要老头子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