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星光洒落在云海上，明明是夜晚，却比白天更白，如雪一般。
满天星辰就像无数个黯淡的太阳，阁楼没有影子，两道人影在地面上留下的影子也很淡。
少年与少女坐在崖边，两道瘦小的身影紧挨着，双脚仿佛要伸进缓缓流淌的云中。
荀云初看着崖下的云海，又望向远处宛如云海孤舟的六座峰峦，最后看了眼最高大的那一座，罕见地流露出感慨的神色。
灵儿歪着头，疑惑问道：“师兄在想什么呢？”
“在想三天前，师兄还是小镇里最下贱的泥腿子少年，如今却成为了众人需要仰望的仙师。”
少年收回视线，看着她说道：“可是师兄却觉得这样还不够。”
灵儿却更加迷糊了，她问道：“为什么还不够？”
荀云初猛地抬头，两轮弦月高悬于天，却独独缺了最上面的那一轮。
少年微微摇头，神色莫名。
少年对于曹先生、李浪的死仍然耿耿于怀。
“那为什么不去查查看？”
灵儿微惊，她视线越过荀云初，看到了另外一人，却更加惊讶。
月清在饮酒。
她同样坐在崖边，半倚在消瘦少年的身子上。
她用两根手指拎着一只酒壶，神情慵懒，星光落在丰满的身躯与美丽的脸颊上，分外诱人。
她也在看着那两轮弦月，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淡然说道：“神？多么伟大又神秘的一个字眼呵……”
少年张了张嘴，却被月清拎着的酒壶一把堵住了嘴。
“别问我，我也不清楚。”
少年慌忙取下酒壶，脸色微红。
不是因为这壶酒刚被月清喝过，而是他从小到大，滴酒未沾。
荀云初抱着酒壶，脸上流露出迷离的神色，却被月清一巴掌拍在后脑勺，给惊醒了过来。
“别瞎想。”
很有深意的一句话。
少年唯有苦笑，他看了眼怀里的酒壶。
“喝吧，酒这东西，就跟火锅一样，你总会爱上的。”
少年脸色更苦，但还是逮着灌了一大口。
琼浆灌入嘴中，一股辛辣味在舌根炸开，浓烈的酒气直冲脑门。
少年脸色涨红，一口酒液喷出，洒落在云海中。
接过灵儿递来的手帕，荀云初瞪了一眼开怀大笑的美人，心底积压的郁结却在这一刻陡然消散。
他忽然笑了，微醺开口：“你为什么要选择收徒？”
月清想了想，答道：“只是忽然觉得，戴月峰太安静了。”
少年抿了口酒说道：“所以就去抢弟子？”
月清说道：“不抢，还能怎么办？”
少年竖起一根大拇指，果然不愧为戴月峰峰主。
月光下，三道极淡的身影被拉的极长。
到了后来，少年都不知道到底跟师尊说了什么，因为自己已经醉了。
他只记得最后月清站起身来，说了句：“好好修炼吧，小云初。”
所以这一夜，少年境界悄然突破。
……
第二日。
少年花费了一点功夫，削出一把木剑。
剑修无剑，怎么能行？
将木剑珍重收于储物袋中，荀云初又下了山。
此行的目的地，乃是掌管宗门内务的白羽峰。
白羽峰中有一殿，千藏殿，收录着整个东胜神州自古以来的各类道藏典籍。
少年星光点点的淡蓝色长袍在人群中显得无比扎眼，所以一路上自然免不了诸多弟子的指指点点。
但好在经过昨日的事，倒也没有什么不开眼的弟子敢来招惹，一路上算得上平平淡淡。
荀云初抬头看了眼足有七层之高的恢宏大殿，心想这次来的是不是有些仓促了？
但他还是抬脚迈入其中。
来都来了，总不至于又原路返回去吧？
入了殿内，左手边摆着一张木桌，金丝楠木的。木桌后搁着一把同样材质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名酒糟鼻的老者，此刻正仰头大睡，鼾声震天。
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荀云初看不出对方的修为，但肯定比自己高出太多了。
他对着老者行了一礼，开口道：“戴月峰弟子荀云初见过长老。”
老者鼾声骤然中断，顶着一双睡眼稀松的眼睛看向少年。
他打了个哈欠说道：“戴月峰弟子？”
少年轻轻点头，重复道：“戴月峰弟子。”
老者腾的站起身来，“你就是传闻中半小时完成引气的那位……师兄？”
说到师兄二字，老者神色有些不自然，毕竟要他称呼一名十二岁的少年做师兄，确实有些为难。
荀云初平静说道：“如果归云宗没有第二个的话，那应该就是我了。”
老者双眼微微发亮，啧啧称奇了两声，说道：“跟传闻中的一样，当真……人不可貌相。”
老者突然打了个哈哈，笑道：“师弟有感而发，师兄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他忽然正色开口：“白羽峰长老墨南见过荀师兄。”
荀云初摆了摆手，笑道：“墨长老无需多礼，我今日前来，是想找点东西，麻烦长老登记一下。”
墨南同样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师兄尽管看便是，以师兄的身份，除了六、七楼去不得之外，其他地方随便逛多久都不碍事。”
荀云初点了点头，将身份牌递给对方登记完毕，又道了声谢，转身走向殿内。
望着消瘦少年消失在屏风后的身影，墨南脸上浮现出疑惑之色。
传闻不是说这位师兄修为只有引气初期么？怎么……
他重新坐回那把放在世俗中价值连城的木椅上，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想那么多干什么？自己仅仅只是一个守大门的糟老头子而已。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酒壶，美美的灌了一大口，随后抱着酒壶眯眼而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丝毫不担心有弟子趁着自己睡觉的功夫溜入殿中。
千藏殿一无功法，二无法宝，有的仅仅是成堆成堆的书籍而已，平日里都没什么人肯来，哪有弟子甘愿冒着被逐出宗门的风险遁入此处？
……
少年绕过一道屏风，才算真正跨入了这千藏殿内。
殿内光线比较昏暗，但好在能入此地的都是修士，倒也没什么大碍。
放眼望去，一排排书架整齐排列。荀云初粗略的估计了一番，这一楼的藏书，恐怕不下于十万本之多。
只是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楼大厅竟然没能见到一名弟子。
少年长出一口气，拿起手边最近的一本，开始翻阅。
……
时光悠悠，转眼便是一月。
修士的记忆力，用一目十行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而且即便不说过目不忘，但也相差无几了。
但很遗憾，在这一楼的藏书中，少年没有找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信息。
荀云初放下手中的最后一本书籍，神色有些疲惫的望向那通向二楼的楼梯。
一层朦胧光晕将整个通道覆盖，透出微弱灵光。
少年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继续往上前行。因为他这一个月以来都没离开过千藏殿，也是时候出去了。
来到殿门处，依旧是那位墨南长老，依旧是在呼呼大睡。 荀云初小声的唤了句墨长老，又登记了一番之后才在这位长老惊异的目光中悄然离去。 走下台阶，阳光刺目，少年习惯性的眯起双眼，这才迈步而去。 无视一路上诸多弟子敬畏的眼神，荀云初回到了戴月峰。 “回来了？”慵懒的声音响起，悦耳动听。 少年轻轻点头，望向躺椅上风华无双的美人，答道：“回来了。” “去这么久？” 荀云初说道：“随便看看。” 月清语重心长的说道：“不是让你少出去走动吗？要是那些老不死的把你抢去藏着，你师尊我去哪里找？” 荀云初一脸黑线。 哪位峰主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再说了，你不是也让我去查查看么？现在怎么又怪我下山了？怎么道理全被你占了？ 月清瞥了一眼少年，语气有些不屑：“呵——年轻。” 荀云初无语，所以他不打算与这位便宜师尊继续纠缠，拱了拱手，正欲离去。 “等等。” 少年回过头，目露疑惑。 月清盯着少年的眉心说道：“是不是要开始蕴养飞剑了？” 荀云初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大概……是吧？” 月清收回目光，一双美眸投向崖外的茫茫云海：“祭炼飞剑的材料有了？” 荀云初脸色一苦。 戴月峰就算是改名小穷峰也名副其实吧？或者峰一并改成疯？ 月清浑然没有脸红的意思，淡淡说道：“飞剑祭炼暂且不急，不是越早祭炼出来就越好的。” 荀云初心想如果不祭炼那自己用什么？那柄木剑？ “此事我会想办法，你不用担心便是。” 少年面色有些狐疑，但还是拱手称是。 月清索性闭上双眼，拍了拍在肩上按压的小手，说道：“乖灵儿，好好修炼哟，你看你师兄都超过你了。” ‘超过’这个词用的很巧妙。 灵儿脸色一苦。 自己什么资质，师兄什么资质？ 再说了，天天给您揉肩捶背的，哪有那么个闲工夫修炼？ 灵儿苦兮兮的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师兄。 少年笑着眨了眨眼。 月清随意挥了挥手。 灵儿如蒙大赦，三步并作两步蹦跳到荀云初身前，甜甜的叫了句：“师兄。” 这一刻的枯瘦少年，眉眼都在笑。 最终师兄妹二人还是得了自家师尊的赏赐。 四个大字。 “好好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