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自家公子要去明月楼的消息后,海棠差点没给吓个半死。
之前二公子陈灿逛了明月楼的下场,她可是记忆犹新,怎一个“惨”字了得?
那日老爷指着自家儿子骂道:“老子戎马半生,死了多少弟兄?换来如今这份家业,就是让你这狗日的在勾栏里挥霍的?”
骂完之后,老爷又觉着这句话连带着骂了自己,愈发的恼羞成怒了,忍不住大打出手,揍得二公子半月下不来床。
此事发生于她跟随自家公子进入侯府后的第三日,也正是这次,她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骠骑大将军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这才过去多久,自家公子就要犯戒?
这要是被老爷知道了,那还了得?
公子也真是的,二公那般凄惨的下场,他难道忘了?
不过转念一想,小姑娘又释然了。
公子受伤失忆,自然不晓得其中利害。但她不一样啊,她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此事被老爷发现后会是怎样的后果。
婢女海棠好说歹说,威逼加上利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究还是没能改变自家公子的决定。
“别担心,我只是去拿个东西,打个转身就回,不消费的。”看着海棠这般急切的模样,陈焕既觉着好笑又倍感温馨,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当真不错啊。
虽然他知道海棠如此着急,必然存着私心。
可那又如何?
是人便有私心,有私心才叫人放心。
操课过后,陈焕便窝在屋子里不出门。
昨夜与陈蒹葭分别之时,小丫头明言,“这个锅,我替你背了,以后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可不许拒绝啊。”
小丫头信誓旦旦,江湖气十足。
陈焕也学模学样,说今后一旦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开口,只要力所能及且不违背原则,绝不推辞。
小丫头听完后顿时乐得合不拢嘴,保证一定不会让他做有违侠义之事。
就在那一刻,陈焕突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妹妹,似乎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开心之余,他又有些失落。
自己这个私生子虽是住进了侯府,可终归是寄人篱下,就算他一心想要融入这个家,人家也不见得会接纳他。
“公子,下午一定要早点回来,可不能喝酒啊。”海棠忧心忡忡、愁容满面,始终放心不下。
“放心吧,我又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拿了东西就回。”陈焕保证道。
海棠点点头,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仍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如今的侯府,公子的一言一行皆被人看在眼里,稍有不慎便会授人以柄,他们可巴不得公子纨绔浪荡不成才呢。
不过以公子的才情,在明月楼,一定会很受欢迎吧。
明月楼里,也不乏品诗赏曲、鉴词作赋之人,可更多的,还是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
也难怪老爷严禁公子们闲逛青楼,除了地位低下的商贾、游手好闲的粗浅公子以及那些个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墨客,有谁会整日泡在这种地方?
侯爷出身行伍,虽说娶了三房夫人,但极重家风,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整日在这种鬼地方挥霍光阴。
“公子,你昨晚去哪里了?”终于,海棠还是忍不住问起了自家公子昨夜的去向。
“我看你不在卧房,就去找你了啊。”陈焕不动声色道。
“啊?我……我去茅房了,回来的时候公子不在卧房,担心死我了。”婢女海棠低着头,手里捏着那块浅蓝色的手帕,不敢与自家公子对视,哪怕片刻。
“好啦,没事了,别胡思乱想。”陈焕安慰道,在看到海棠手里的手帕时,有些奇怪,“新手帕不喜欢吗?”
“没有、没有……我很喜欢的,那么好看的手帕,我可舍不得用呢。”海棠依旧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陈焕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东扯一句,西拉一言,一直聊到午饭时方才出门。
午饭过后,陈焕便独自出了门。临行前,海棠千叮咛万嘱咐,叫他早去早回,万万不可逗留。
陈焕大笑不停,惹得海棠愈发心虚了。
她的任务可不仅仅是伺候公子那般简单,公子一旦做了出格之事,她这个做婢女的,可是要担责任的。
看着自家公子离去的背影,海棠突然有些失望。
公子受伤失忆之后,可谓是性情大变,原以为较之从前会变好一些,不曾想,还是那个顽劣的公子哥。
彻头彻尾的暴发户。
……
陈焕进入明月楼时,出奇的顺遂。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是既紧张又期待。本以为入内要花一番心思,结果他一提冯掌柜,小厮便客客气气的将他带到了三楼。
明月楼总共三层,一层供吃喝,二层供赏乐,至于这第三层,则供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谈生意”。
能登上三楼的人,要么富甲一方,要么身居要职,像陈焕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毛孩,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个。
当陈焕大摇大摆的登上三楼时,明月楼里为数不多的吃酒客纷纷侧目,使得陈焕心生不适,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好在时辰尚早,明月楼里客人稀少,不然他进入明月楼的事,迟早会传入父亲的耳朵。
在小厮的指引下,陈焕来到了一间厢房。房门开着一条缝,似乎是在暗示,屋里有人。
小厮轻叩门扉。
“进来吧。”
片刻之后,屋子里传出一道温润低沉的嗓音。
待陈焕进入房间,小厮才小心翼翼的退去,脚步轻柔,没有一点儿声响。整个过程中,小厮并没有因为陈焕年纪小而有所怠慢。
厢房内,冯掌柜一袭青衫在身,一册诗页在手,俨然一副贤人儒士的模样。
都说人不可貌相,青衫儒士冯掌柜,横看竖看都更像个谦谦君子。谁曾想,这样一个儒雅文气的读书人,竟会是明月楼的老板。
“这都是你写的?”冯掌柜晃了晃手中的淡黄色小册子,问道。
陈焕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冯掌柜的问题,反问道:“潜入我父亲的书房,你就不怕我告发你?”
冯掌柜温煦一笑,犹如春风萦绕枝头,“你能写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诗作,应当不是愚笨之人,你我……唇亡齿寒呐。”
“恳请先生归还册子,万一被我父亲发现了,我可就惨了。”陈焕苦涩一笑,微微叹气。
“诗是你写的?”冯掌柜似乎很在意这个,一而再地向陈焕确认此事。
陈焕并未立即回答冯掌柜的问题,而是在心中仔细权衡了一番,才微微点头。
就在陈焕点头的瞬间,在遥远的天际,在不知名的云海之巅,一位身着道袍的古稀道人突然睁开眼眸,看了一眼云海之下的人间,面露疑惑。
明月楼厢房内,冯掌柜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双手举着那本淡黄色的小册子,扑通一声跪在了陈焕面前。
“小的冯墨,拜见首尊大人。”
冯墨?首尊大人?这都什么玩意? 陈焕瞬间懵掉,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而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这次点头,将会是改变这个世界的起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