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焕霍然转身,满脸惊骇。
月光透过窗户,在柚木地板上留下一片明亮。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站着个人。
不等陈焕说话,那人一步踏出,来到月光里。
与陈焕一样,那人身穿夜行衣,脚踩软底鞋,唯一不同的是,陈焕两手空空,那人却手捏一本淡黄色的小册子。
从模样上看,正是陈焕寻之不得的那本册子。
那人形迹可疑,无论是出现时机还是装束打扮,都显得太过可疑,唯独那长相,一点儿也不像贼,反而像个学塾的教书先生。
陈焕浑身僵硬,死死地盯着站在月光里的儒雅黑衣人,动了动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你在找什么?”那人又问了一句,语气寻常,跟闲聊一般无二。
陈焕当然不会回话,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儒雅黑衣人手中的淡黄色小册子上。
儒雅黑衣人察觉到了陈焕的目光,拿着册子在眼前晃了晃,“你在找这个?”
陈焕还是沉默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不说话就是默认,那就是了。”儒雅黑衣人笑了笑,将册子揣入怀中。
陈焕双目微眯,看似气定神闲,实则心急如焚。
他冒险潜入种德第,为的就是拿到册子,知晓册子上记录了哪些诗词。现在倒好,册子没拿到不说,自己反倒给人发现了踪迹。
“你叫陈焕?镇安侯的私生子?”收起册子后,儒雅黑衣人面带笑容,温润如玉。
“你是谁?”陈焕皱起眉头。
“大家都叫我冯掌柜。”自称冯掌柜的儒雅黑衣人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形玉佩,递给陈焕。
“我是说你的身份。”陈焕没有去接对方递来的方形玉佩,盯着黑衣人的眼睛,思绪急转不停。
黑衣人叫什么他并不关心,他只想知道此人这个时候出现在此,意欲何为?拿走册子,目的何在?
儒雅黑衣人讪笑一声,收回玉佩,笑道:“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午后,来明月楼。”
陈焕不说话,内心的疑惑愈发浓厚。
明月楼是江陵最大的青楼,这人随口一句话便要他去这种地方,似乎有些想当然了。
看着陈焕的反应,冯掌柜蓦然大笑,说道:“想要册子,就来明月楼。”
不等陈焕反驳,冯掌柜已经走出了种德第。
月光下,冯掌柜拿着那块没有送出的玉佩,怔怔失神。
玉佩在月光下闪烁着青光,晶莹透亮。
自少年出现,玉佩便起了反应。他递出玉佩,也不是真的要送礼物,而是验证他心中的猜想。
自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个少年,就是他要找的人。
“首尊大人,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冯掌柜低声呢喃,语气中尽显激动。
片刻后,冯掌柜收敛情绪,回头看了一眼种德第,脸上笑容灿烂。
“抓贼啦!抓贼啦!”突然,冯掌柜高声喊叫起来。
这两声呼喊,不仅惊动了种德第内的陈焕,还惊动了附近的守卫。
种德第内,陈焕暗叫不好,跑出书房时,冯掌柜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远处被惊动了的侯府守卫。
守卫一见有人夜闯种德第,顿时怒不可遏,一个个喊杀喊打,吆喝着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贼子剥皮抽筋。
惊怒交加的陈焕一边跑,一边破口大骂。若不是自己做贼心虚,他还真想配合府上的守卫擒获冯掌柜。
只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似乎只有逃跑的份儿。
一路在月影中穿梭不停,陈焕只管逃,至于逃至何处,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站住……”
“别让他跑了……”
……
身后,侯府守卫紧追不舍,陈焕哪敢停留,即便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也不敢喘息片刻。
可即便他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还是无法甩开身后的追兵。
情急之下,陈焕也是慌了神,瞧见一座院子,便翻了进去。
“人呢?”
“就往这边跑了啊……”
“继续找……”
“大人,院子里……”
“闭嘴,打搅到三小姐,有你好看。”
……
听着院落外面侍卫们的对话,猫在花圃下的陈焕总算松了口气。
这一路蒙头奔逃,竟是误打误撞逃到了三小姐所属院落。好在此时已至深夜,三小姐应该早已睡下。
这位三小姐,年龄比陈焕还要小上一岁,名声却已经是大上了天,在江陵的富家子弟圈子中,有混世魔王之称。
都说宁肯得罪君子,也不可招惹小人。可在陈焕看来,真正不可招惹的,是三小姐这样的熊孩子。
花圃里,陈焕尽量控制呼吸节奏,以免吵醒熟睡中的三小姐陈蒹葭。
镇安侯娶妻三房,每位夫人皆生下一男一女,在男女比例上,各自持平。至于陈焕这个私生子,对镇安侯来说,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不许动!”突然,一道清脆的嗓音在陈焕身后响起,紧随其后的,是一柄寒光烁烁的匕首。
刀尖抵在脖颈,陈焕当然不敢乱动。 手握匕首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不用想就知道,这个小机灵鬼,就是侯府三小姐陈蒹葭。 “咦?你这家伙?鬼鬼祟祟的,来这里干什么?”小丫头歪着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月光下扑闪转动,灵动可人。 在确认了陈焕的身份之后,小丫头也是惊讶不已。深夜时分,这个新来的哥哥来这里做什么? 陈焕苦笑一声,却是一句辩解之言都说不出口。 陈蒹葭收起匕首,招了招手,将陈焕带到了自己的闺房。 “进来呀,你想被抓吗?”见陈焕停在门口,小丫头顿时来了脾气,连扯带拽的将陈焕拉入房间。 “老实交代哦,可别撒谎,不然我会喊人的,我想……他们应该还没走远吧。”小丫头双手叉腰,左右徘徊。 陈焕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沉默着不说话。 对于这位新哥哥的沉默,小丫头很不满意,挥舞着拳头在陈焕眼前晃了晃,“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可就不客气啦。” 陈焕苦笑着摇头,“去外头玩了会儿,回来迟了,府门已经关闭,所以就翻墙进来,结果……”。 “哎呀,你真是笨死了,撒谎都不会。”小丫头指着陈焕,个头比陈焕矮半头,气势却要比陈焕高一丈。 陈焕一脸认真,坚持说自己没有撒谎。 “哼,我不管,就是笨,笨死了,翻墙都能被发现,可惜这身衣服了。”陈蒹葭气得直跺脚,盯着陈焕的夜行衣,脸上忽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看着小丫头的眼神,陈焕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丫头,莫不是打上了这身夜行衣的主意吧?这身行头,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手的,哪有轻易送出的道理?。 “脱衣服,快。”小丫头打了个响指,脸上顿时笑容灿烂、明媚如春。 陈焕被这丫头古怪的性子搞得找不着北。 …… 最终,陈焕实在拗不过小丫头,不得已脱掉了夜行衣。 陈蒹葭也是聪明人,一见陈焕松口,便立即让丫鬟找来哥哥陈炼穿过的青色长衫,反正身高差不多,他穿正好。 “咦?这不是母亲的玉佩么,怎么在你这儿?”小丫头一看见陈焕怀里掉落的淡绿色玉佩,便一眼瞧出了来历。 小丫头的疑问,在陈焕的心中荡起了千层巨浪。 与管家李冠**的女人,是三夫人? 在陈焕的印象中,三位夫人中就属三夫人最为文静柔弱,性子最为绵软,对侯爷也是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分违逆。 谁曾想,看似最为柔弱的一个,却做下了这般惊天动地的肮脏事。 “好哇,你老实交代,这玉佩哪来的?”这个时候,陈蒹葭已然对陈焕起了疑心,挥舞着小拳头盘问起来。 “路过书房时捡的,我不知道是谁的,就一直带在身上。”陈焕叹息一声,只得硬着头皮撒谎。 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想,点了点头,不再深究。 她现在一心只想着穿上夜行衣,去外头走上一遭,尝一尝那些个夜行豪侠们在月影中穿梭是个什么滋味。 小丫头身形瘦小,夜行衣穿在身上显得尤为宽松,甚是滑稽。 只见她挥舞着衣袖,比划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帅气把式,激动不已。 夜行衣上身后,小丫头顿时来了精神,不再理会神色古怪的陈焕,一个人偷偷溜出了院门。 结果刚出去没多久,就被潜伏在院子附近的侯府守卫逮了个正着。 “三……三小姐,您……您怎么穿……穿成这样了?”守卫们察觉到不对劲后,都是有些无奈,自家这个三小姐,实在是顽皮。 “我乐意。”小丫头气呼呼的摔门而入,留给那些守卫漫天的月光和一地的凄凉。 院子里,陈焕稍稍松了口气。 小丫头这一闹,自己的嫌疑倒是能洗脱了。 只是这个巧合,有点过于刻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