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楼下的看客又议论起来。

“这姓柳的长得人模狗样，不会真看上人家老婆雇凶杀人了吧？”“难说，我看那叫黄十三的说得言之凿凿，不像假话。”“对，对，姓柳的不敢问道，肯定有猫腻。”“还是名门秀才呢，干出这种事，我辈之耻！”

“柳兄！你便与他问道，叫他输得心服口服！”王波年轻气盛，突然开口。

这话说得所有人齐齐一愣，祝融诗社的其他人都瞪着王波，眼珠子都要瞪脱窗了。

黄十三心里却笑开了花，哎哟，王波小兄弟，你可真是我的神对手，柳盐亭的猪队友啊！

王波又道：“柳兄，你便问道，好叫他输了与我斗诗。”

王波虽然也是祝融诗社的人，却是刚刚加入，跟柳盐亭不熟，今天被带来当枪使。其他几人素日跟柳盐亭来往，知道他的为人，叫他问道，不是叫他去死吗？不由得暗骂王波是个棒槌。

这时，楼上楼下的看客反应过来，也喊起来：“对啊，柳秀才，哪里需要说那许多，你直接问道，我们在场的都是见证，若你问道成功，这姓黄的便任你处置了！”

王波还在说：“柳兄放心，以我的诗才，必定赢得黄十三心服口服，贻笑大方。”

其他几人连连扶额，王棒槌你可别说话了。

楼上楼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却叫得更厉害了：“对啊，柳秀才，问道啊！”

先前还是黄十三被架在台上，进退维谷，现在却是形式逆转，柳盐亭被架上了。

黄十三是个臭不要脸的，众目睽睽之下也敢拒斗怯战。

柳盐亭二十岁出头便过了府初试，得了秀才的文位，他杀人，他劫色，却是青年才俊，要脸的。

柳盐亭面色几变：“我……”

“柳兄三思，”此时叫住柳盐亭的，便是先前为他帮腔，叫得最凶的一名青年。他与柳盐亭走得近，知道黄十三说的丑事，柳盐亭一件不落全干了，当下叫住柳盐亭，“问道之事，兹事体大，柳兄还是从长计议！”

黄十三趁机在旁边说风凉话：“对啊，还是别问道了，叫人知道你见色起意不要紧，雇凶杀人也没关系，文宫碎裂，文路断绝，没了用处，被柳家一脚踢飞，多丢人啊！”

王波果然听不得这话：“何彦石，你走开，柳兄清清白白，问道自证，正好堵住小人之口，有什么好从长计议的？柳兄，事不宜迟，你现在便问道，叫这小人输得哑口无言。我再与他斗诗，必叫他一败涂地！”

黄十三心里笑得前仰后合，王棒槌，就你会说话，其他人都是哑巴，会说你就再多说一点！

柳盐亭也在心里骂王波这个棒槌，把他祖宗十八辈都骂完了。柳盐亭本就是因为王波年轻气盛，容易挑拨。今天才带来当枪使，没想到如今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箭在弦上，柳盐亭分不出多余的精神来料理这个王棒槌，当务之急，得解决眼下的情况。

终于，柳盐亭清了清嗓子：“黄十三，我可以问道。”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有人要问道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五里居，那些人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连偎在怀里的姑娘都推来了，团团地围上来要看问道：“我还没见过秀才问道呢，也不知是何种盛景。”“嘘，别说话，听那边说。”

柳盐亭看着黄十三，继续说下去：“你说只要我问道不失败，便任凭发落，空口无凭，你可敢起誓？”

柳盐亭突然同意了，黄十三怕他耍花招：“你问道之誓，必须是从未见色起意雇凶杀人，如有违誓，便文宫碎裂，文路断绝，看见字就头晕，写起字就手抖，终此一生，才思阻滞，无所寸进！”

柳盐亭却道：“你既指责我抢你的未婚妻，雇赖汉杀你，我便只以此为誓。”

黄十三一听，就知道柳盐亭没少干类似的龌龊事，跟自己抠字眼，是怕“数罪并罚”，别的事情也算在他身上：“好，那你的问道之誓，需是没有伪造文书意图抢我妻子和雇赖汉趁夜闯入我家中行凶。”

柳盐亭这才终于点头：“可以。”

黄十三便也点头：“好，只要你以此问道不失败，我便任凭发落。”

“空口无凭，你也要起誓。”

黄十三翻了翻原身的记忆，竖起三根手指：“皇天在上，我黄十三今日起誓，若柳盐亭以文宫问道，自证未伪造文书意图抢我妻子和雇赖汉趁夜行凶，我便任凭柳盐亭发落。如违此誓，此生无望文途。”

黄十三连童生都不是，甚至不配问道，只是起誓。

话音未落，天际一道闷雷，霹雳一声，闪电划过。

四周的看客便纷纷点头：“这誓言，天道收了。”

黄十三看向柳盐亭：“到你了。”

那叫何彦石的青年又一次拉住了柳盐亭：“柳兄三思啊！”

要说柳盐亭对天道没有丝毫畏惧，是不可能的。不然他再三推脱，眼见推脱不掉，又跟黄十三抠字眼。

柳盐亭抠的字眼，不仅只肯以抢黄十三妻子和雇凶杀黄十三起誓，更重要的，他说的是问道不失败。

不失败和成功，这差别可大了。

成功，自然需要是真的没干誓言中提到的事情。不失败，可以是没干誓言中提到的事情，却还可以是干了，但才气斐然，文宫坚固，受天道降下天罚而不溃。

童生拜圣之后，体内铸就文宫。

寻常童生的文宫不过陋室几间，茅草盖顶，家徒四壁，越是才气斐然前途无量，文宫越宏伟巍峨。

柳盐亭的文宫是一座三进的院子，青瓦石墙，当中还有一首先贤的诗，可见才气不凡。

所以，考过府初试后，柳家曾想让柳盐亭就此结业做官，柳盐亭却执意继续进学，就是因为他相信，自己文宫高大宏伟，必是举人之才，甚至，能够考上进士也未可知。

备了抠字眼的小心，又自恃文宫牢固，柳盐亭便存了侥幸，问道即便失败，也不一定立刻显现出来。只要他扛得住一时，那黄十三的命，便攥在了他的手里。

而他今日绕了这么大的一圈，不就是想要取黄十三的性命吗？

是的，今日之局，柳盐亭不是想让黄十三丢丑那么简单，他是想让黄十三死。

黄十三先前喊饶命是胡乱喊的，歪打正着，却喊对了。

县试过后，考上童生者会去拜圣所拜圣，受才气浣体后，体内筑起文宫。

此时的童生，才算是真正的童生，能通过念诵书写战诗外放才气伤人。

府初试后，考上秀才者第二次受才气浣体，更会开启纸上谈兵，金声玉振等特殊技能。

纸上谈兵，顾名思义，就是落笔成兵，虽比不上传说中孔圣一字能召阴兵三千，但也有化虚为实之功。

而所谓的金声玉振，则连金玉都可以振动，更何况是人心？秀才若是有心打压比自己文位低的人，一首歪诗，轻则动摇对方文宫，导致才思阻滞不前，重则断绝文路，直接让对方缠绵病榻郁郁而终。

俗话说，化干戈为玉帛。但柳盐亭自知他与黄十三是杀身之仇夺妻之恨，非轻易可以化解。即便此刻翻篇，黄十三如今拜在县令王子贤门下，他日登堂入室，难免又想把事情翻回来。

与其大费周章，还不一定能得真正地化解干戈，不如索性了结黄十三的性命，一了百了了。

而诗会上与人斗诗，输了气得吐血，抑郁而亡，那是技不如人，便是县令王子贤也没有话说。

柳盐亭有信心，以黄十三连童生都不是的文才，只要胆敢应战，就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柳盐亭撇开了何彦石的手：“皇天在上，文曲星有证，我柳盐亭……”

“哎！”何彦石一听柳盐亭说了文曲星，知道箭在弦上，再没有回头的道理，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天际一线亮光，是黄十三起誓后出现的闪电，并没有消散。

随着柳盐亭开始问道，那闪电越发的亮了。

不，不是闪电越发的亮，而是周围的云暗下来，乌云团团，便显得那道闪电比原先亮了。

“……以文宫问道，自证未伪造文书抢黄十三妻子……”

说到这里，柳盐亭微微一顿，他觉得内息有些阻滞，文宫微微一震。但这震动很快停住了，柳盐亭检视自身，只见三进的院落静谧坚固地躺在自己身体里，先贤之诗依旧鲜亮，甚至发出微光来。

柳盐亭顿时情绪振奋，看来这问道之力也没什么了不起，便继续说下去。

“……未雇凶杀人谋害黄十三性命……”

说到这里，柳盐亭又是微微一顿，因为他的内息又是一滞，紧跟着文宫也又是微微一震。这一次，震动又很快停住了，柳盐亭又一次检视，只见院落依旧坚固，先贤之诗依旧鲜亮，并无异状。

柳盐亭虽没检视出什么异样来，但内心里总有些不安，说出的话不觉没有先前气息充足了。

“……如违此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