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王子贤一样被“流放”到清河县的，还有县文院的院丞田大光。

州府县的文院不归朝廷管，直辖圣院，田大光虽然只是一个区区的县文院的院丞相，地位却很超然。

但这超然，仅限于在清河县这一亩三分地上。

王子贤有的烦恼，田大光同样也有，那就是——清河县这块土地太贫瘠了。

偌大一个清河县，连质量稍微好点的学子都少，更别说什么神童天才了，如四大才子八大山人这等人族年轻一辈的翘楚更是想都不要想，搞得田大光的政绩也很不好看。

这晚，如同王子贤注意到了冲天的灵光一样，田大光也注意到了这澎湃的异象。

田大光的内心比王子贤还激动，连马车都不备了，当下一首辛弃疾的“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给自己加上疾行buff，整个人便如同旋风般刮出门去。

黄十三还在专心致志地抄书，他已经抄完了一章，正准备抄第二章，忽然听见敲门声。

黄十三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三更半夜的，除了还在写书的他，连池塘里的癞蛤蟆都睡了。

但黄十三又听了一会儿，发现真是敲门声，还是他家那摇摇晃晃几欲寿终正寝的大门才会发出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谁在扰人清梦，不想对方吵醒了好不容易吃顿饱饭好梦正酣的宋元娘，黄十三连忙走出房间。院子里，月亮特别的亮，撒了一地的清辉，黄十三记得腊月的月亮会特别亮，可现在不是腊月啊。

心里纳闷，黄十三下意识地瞧了瞧天空，但见圆月高悬，显得钴蓝色的夜空既高且阔。

敲门声没有停，更密集了，黄十三收回注视月亮的视线：“来了来了，别敲了。”

黄十三刚抽出大门的插销，大门就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

黄十三猝不及防被推开的大门一怼，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

黄十三这一退，门外的人便冲了进来，借着明亮的月光，黄十三一下子看清楚了来人。面目狰狞的赖汉，可不就是白天来抢宋元娘的四个吗？他们白日刚被顾浩瀚吓走，没想到晚上又跑来了。

赖汉都拿了凶器，皎洁的月光下，刀片泛出雪花亮白：“黄十三，受死吧！”

四名赖汉似是受了教训，个个脸上都带着伤，这一龇牙，便显得本就不端正的五官更加狰狞了。

黄十三没想到对方如此明目张胆，一般的贼人，不是该悄**翻墙摸进院子里，将目标杀死在睡梦中吗？怎么对方还特意敲门，等他来开门了，还预告一声，如此有仪式感？

这腹诽只存于黄十三心中一念，等赖汉的匕首袭来，他就想不了那么多了，只跟斗扑爬的躲。没办法，黄十三手无缚鸡之力，一个赖汉尚且打不过，更何况是四名携怨而来的赖汉？

黄十三前脚躲开一名赖汉刺向脖子的匕首，后脚便被另外一名赖汉砍向了肩膀。肩膀一凉，那里的皮肉便火辣辣地痛起来，黄十三吃痛，再顾不得什么不要吵醒宋元娘：“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

赖汉们被黄十三这一嗓子嚎得一愣，接着，表情便更狰狞了：“捂住他的嘴！别让他叫！”

一名赖汉喊着，另外一名赖汉便上前扣住了黄十三的脑袋，捂住他的嘴巴。

黄十三瞧着逼近的匕首，也知道这是生死一线，一张嘴就咬住了捂着嘴巴的手，生生要下来一块肉。

“哎哟喂。”赖汉被咬得一抬手，倒打开了逼近了匕首。

“杀人啦！救命啊！快来人啊，”黄十三边跌跌撞撞地往后躲，边扯着嗓子喊，想到什么喊什么，“失火了！救火啊！偷东西！抓小偷啊！”

“怎么了，相公，怎么了？”宋元娘听见声音，从里屋匆匆出来。

四周的邻居也点起了灯。“什么声音？”“好像是有小偷？”“我怎么听是失火？”

赖汉见渐渐有了人声，本来有些畏惧，但想到任务再次失败的下场，眼中又不禁闪过一丝厉色。在人围上来之前，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当下追上黄十三，对准那张病中青白的脸举起匕首高高落下。

黄十三本来就重伤未愈，胳膊上带伤，又一阵躲闪腾挪，眼前发黑，面对落下的匕首再也躲不动了。

“相公！”

银光一闪。

黄十三闭着眼睛等了片刻，只觉得先前便被划伤的肩膀疼痛，倒没有增加新的伤口。

他疑惑的睁开眼前，便对上宋元娘满是紧张关切的俏脸，他刚才感觉自己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但千钧一发没来得及细想。此刻一看，才知道原来这具温柔却坚定地挡在自己面前的身躯，便是宋元娘。

月华之下，没有挽起发髻的宋元娘青丝如瀑，美得不可方物。

宋元娘并不去查看自己，只关切地看着黄十三：“相公，你没事吧？”

黄十三被这一问，浑身被匕首吓得几乎冻结的血液都回暖了：“我没事，元娘，你没事吧？”

宋元娘摇头：“我也没事。”

“何方宵小，竟敢在本官治下公然杀人！”伴随着一声断喝，一名器宇轩昂的中年人走进了黄家的院子。

中年人话音未落，黄十三面前的赖汉重重倒地，借着月光看去，眉心一点猩红，却是打穿脑壳而死了。

这时，一辆疾驰的马车才姗姗来迟。

车夫甩着马鞭，从马车上跳下来：“看见县令老爷，还不下跪？”

另外三人一听这是县令，清河县虽然贫瘠，县令却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他们平时拿刀逞凶，吓唬吓唬普通人还成，在进士面前还不够一个手捏的，当下便纷纷丢开匕首跪在地上求饶。

来者正是清河县县令，王子贤。

王子贤先到了。

其实要单论速度，加了疾行buff的田大光自然要快上许多。但文院地位超然，县文院为了彰显自己超然的地位，选了十分风雅十分偏僻的城南郊山作为办公地点，距黄家太远，反而让王子贤领了先。

王子贤夜观天象，见灵光大现，便用文位感应，找上门来，不想远远听见一场凶杀。他当机立断，给自己加了疾行buff弃车而出，这才赶在马车前到达黄家，击杀凶手，制止了这场凶案。

见首恶伏法，其他三人乖乖认罪，王子贤想起此来的目的：“方才是何人做出灵光达府的文章？”

灵光达府的文章？黄十三不知道什么样算是灵光达府的文章，他的记忆来自原身，原身没见过他自然也不知道，但达府这个词黄十三是知道的，那是在出县之上，才气更高的文章。

黄十三再一联想自己写《西游记》时的异象，**不离十，多半就是了。

黄十三在宋元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对王子贤施了一礼，他这礼施得稀松，因为他压根不是这个地方的人，做不出标准的礼来：“学生黄十三见过县令大人，不才，是学生做的文章。”

王子贤看出黄十三的礼做得不美，但他见黄十三一副病痨鬼的样子，只当他气虚体弱才做得不好，并不在意，又问：“这些赖汉可是要害你？他们为何害你？”

黄十三点头，表情沉重：“他们觊觎我的娘子，白日伪造契约强行掳人不成，晚上竟想置我于死地！”

王子贤听得一阵后怕，若是他来得晚了，这等了十几年才等来的政绩，岂不是又要被一群赖汉毁于一旦？甚至，如果不是他听见叫嚷弃车而来，又当机立断诛杀首恶，得来不易的政绩已经是一具尸体。

困居清河县多年，一直没有升职的曙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曙光被当着面掐灭掉。

想到这里，王子贤又是一阵欣喜，果然是上天庇佑，他升职有望了，王子贤不禁哈哈大笑：“我见你天资聪颖，颇有才气，打算将你收为弟子，你作何想？”

“收为弟子？”黄十三一惊。

先前黄十三那大叫大嚷，把周围的邻居都吵醒了，邻居们披着月色围在破落的黄家门前，听见县令大人居然亲口要收黄十三为弟子，也是惊讶得议论纷纷。

隔壁刘婶子的男人更是啐了一口唾沫，嘟囔着“黄家小子这是走的什么狗屎运？”

“怎么，我一个进士还不配收你做弟子吗？”王子贤见黄十三没有立刻答应，还以为他待价而沽，不由得敲打两句，“年轻人，前路漫长，不要只做了一首达府的文章，便好高骛远了。”

黄十三哪里是待价而沽？他是被这个天下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晕了。清河县令，掌管着整个清河县，是原身见都没见过的大官，如今亲自开口收自己做弟子，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

别的不说，有了清河县令做后台，那姓柳的就算是名门，再想来抢宋元娘也得掂量掂量。

黄十三喜出望外，正要应下。

“王胖子，抢跑算什么本事？有胆就公平竞争！”

一声大喝，有唇枪舌剑的罡风加持，滚雷般轰隆隆地撵到黄家门前。跟这声大喝一起抵达黄家的，还有一名青色儒袍的中年人，容长脸留着美须，正是县文院院丞田大光。

田大光加了疾行buff，却也这个时候才从城南赶到黄家。他刚站到黄十三面前，随风飘荡的发带和衣袂还没落下来：“我乃县文院院丞田大光，我也愿收你为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