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说个西游记,差点被打死
原非突然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头疼得厉害。
昏昏沉沉的,无法思考,只有脑海里一本《西游记》十分显眼。
原非是一名普通的图书管理员,甚至只是市级图书馆的,而不是省级图书馆的。
自打市中心建的省级图书馆成了网红打卡点,修在偏一环的市级图书馆便越发人迹罕至了。
人迹罕至好吗?人迹罕至好啊!每天来光顾的读者还没有蚊子多,没有人来,就没有人管,原非能抹一本书的灰,从早九点抹到晚五点,从周一抹到周五。周六周日休息,下周继续。
要说人就不该太勤快,原非每天抹书抹得挺好的,这天突发奇想,要擦擦书架上的灰。
原非摆出要大干一场的架势,拿了新盆,又撕了新抹布,搬来梯子刚刚爬上第一个书架。顶端那媲美砖头的精装《西游记》便当头砸下来,给他直接砸昏过去。
现在原非也不知道怎么回是,这《西游记》砸了他的脑袋,就直接砸进他脑子里去了?
原非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斜里突然窜出个人来。
“哎哟喂,你怎么还在这儿,主家点了《元记》,一堂的人尽等你了。”那人叫道。
“哎哟喂,你这头上是怎么搞的,血刺呼啦的,”不等原非回答,那人又叫着,顺手往原非脑门上扣了个瓜皮帽子,推着他往前走,“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先上去说一折子的。”
血?他被《西游记》砸了,砸出血了?
可眼前的人是谁?《元记》?主家?折子?那又是什么?
来不及思索,原非被推着向前走。
原非虽然视线模糊,看不清楚,但他记得这个图书室很大,他是从最里面的书架开始擦的,所以要走出去,得走很长一截的平路。谁知刚走两步,就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
“哎哟喂,你怎么走路不看路?”那人又叫起来,边埋汰边过来扶原非,“赶紧的吧,前边来催了。”
原非被人扶着,借了力,没那么踉跄,就边走边眯缝着眼打量四周,却还是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人看不清楚,景看不清楚,什么都看不清楚。
原非只觉得跟着那人稀里糊涂七歪八拐,四周渐渐有了人声。
“怎么才来,这大喜的日子,让东家空等着,你们不想要赏钱了?!”一个女声迎上来,原非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脖领一圈滚了兔毛的粉缎子,听着年纪不大,语调却尖酸得很。
“那哪儿能啊,还请姑娘美言两句,我们这就上了,”扶着原非的男人前脚谄媚地冲女子点头哈腰,转头便冲原非压低了声线,“上去好好说,要捅了篓子,别说赏钱,你这个月的月钱都没了。”
原非先前就觉得男人说话调子奇怪,不像现代人正常说话的调子,文不文白不白的,此刻听他跟女人对话,那股子不古不今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却不等原非反应过来,男人抵着原非的后腰往前用力一推。
原非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扑出去几步,只觉得眼前一下子大亮了。
原来原非先前在一个临时搭出来的后台,幕布遮光,昏暗阴沉的,他才看不真切。这一扑爬,走到台前,没有幕布遮掩,大亮的天光落了下来,视线被亮光一激,顿时如同拂开迷雾般清晰了。
只见原非站在一个石台上,偌大的一个台子,空落落的,只当中央摆了一张黑色的方桌,另配了一把同色的椅子,也不知道作什么用处。
台下七八张圆桌摆在一个庭院里,每张桌子四周都坐了数名男子,有老有少,黄发垂髫,粗略瞧着三四十号人,俱穿着古香古色的长袖长袍,巴巴地望着台上。
院子的女人很少,只站着几个伺候茶水的,也是穿得古香古色,袄子罗裙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像是制服,同款同式,颜色是跟原非先前视线模糊时看到的女人穿的如出一辙的粉色。
女人们也跟着男人一起,巴巴地望着台上。
原非被这众目睽睽看得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回事?他只是被《西游记》砸了脑袋,怎么突然就从图书馆跑到这个陌生的院子里来了?难道有人恶作剧,趁他被《西游记》砸晕把他搬过来的?
眼前这些人又是谁?难道恶作剧的人不仅把他搬来,还找了群众演员一起演戏?
可就算真有人恶作剧,能把他搬到这儿来,能找群众演员,往他脑子里塞《西游记》算怎么回事?
那可是一整本板砖似的金装本!
“上去!上去!”压着嗓子的声音从原非身后传来。
原非回头,只见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正冲他挤眉弄眼,虽然先前原非没看清楚,但对上男人凶狠猥琐的目光的一瞬间,他顿时明白对方正是将他扶过来的那个人。
男人见原非只傻愣愣地瞧着自己,木头似的动也不动,急得直拍腿:“上去,坐上去,开说!”
坐上去?坐哪儿?台中央那大黑椅子?可说,说什么啊?
原非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心虚:“我,我觉得人不太舒服,想失陪……”
“站住!”台下一名容貌清丽的丫头叫住了原非,抬手往台上丢了一块东西。
原非瞧着那石子似的东西骨碌地滚,顺着台子滚到脚边,碰到鞋面停了,亮晃晃的,却是一块银子。
原非直勾勾地盯着脚边的银子,要是这银子也是道具,可做得真逼真。
丫头瞧原非看银子看得眼珠子都直了,面上便透出掩不住的鄙夷来:“你这等拿乔讨赏的混吝泼才,放在别家,早大棍子撵出去,叫你在整个清河县都找不到饭吃。我们主家心肠好,今儿又是我们家少爷的好日子,不想触了霉头,现在你既拿了银子,便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来,不能说个满堂彩出来,小心你的皮。”
很明显,丫头将原非的临阵退缩当做了讨要赏钱的说辞。
原非一听这尖酸刻薄的劲,再看丫头脖领滚的兔毛边,顿时认出来了,可不是先前没看清的那个吗?
原非有点明白了眼下的情况了,这是个什么好日子,主家做席,他是被人请来说书的说书先生。
原非又很不明白,他好好的一个图书管理员,虽不是公务员,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国企单位在编人员,怎么被一本书砸了脑袋,突然就沦落成连个丫头都可以威胁的说书人了?
“我是真的不舒服,拉肚子,再不去茅厕得出溜……嗝”
原非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丫头旁边一名高大健硕的护卫突然扬起了拳头。
好嘛,原非看懂了。丫头给了银子,那是甜枣,他要是再不识趣,就要吃护卫的拳头了。
“哦,我突然也觉得不是那么痛了,还能再忍忍。”原非溜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往方桌走去。
原非磨磨蹭蹭地走到台中央,磨磨蹭蹭地在椅子里坐下,摸着方桌上的条木,他说个什么好呢?
先前贼眉鼠眼的男人说主家点了个什么《元记》,原非倒是听了一耳朵。但别说他现在脑子昏昏沉沉的想不起来,即便是好的,他又不是戏曲爱好者,哪儿知道那折子的内容是什么?
原非下意识摸了摸脑袋,脑袋里的《西游记》被他摸得滴溜溜转起来。
《西游记》?《西游记》!原非虎躯一震,抓起条木往桌上一拍,伴随着一声脆响——“今日给大家说个新折子,便是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随着原非细说,脑海中的《西游记》也翻开来。
原非说的是《西游记》的前几章,挑挑拣拣把孙大圣拜师菩提祖师的情节说了。
其实按原非的想法,该说孙悟空大闹天宫的。
要知道,说书这个事其实是很考较口才的,同样的梗,有的人说出来很好笑,有的人说出来却柴而无味,就是因为口才不行。大圣拜师这一节按部就班,相比孙悟空大闹天宫并不出彩,一不小心就会讲得平常无趣了。而如大闹天宫这样出彩的情节,原非觉得就算自己的口才差点也没关系。
但原非历史学得一般般,无法从台下人的穿戴看出现在所处的朝代。
也不知道《西游记》出现了没,台下人听没听过孙悟空的故事,知道不知道前情后记,能不能领会一只野猴子把天庭盛会蟠桃宴闹得一塌糊涂的快乐?
为求稳妥,这才按部就班地讲了《西游记》最开头的部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原非学着电视剧里面的说书人敲了桌子,宣布这场评书结束。
虽然说的不是孙悟空大闹天宫,原非却自觉说得不错,一章回说完了,只等下面喝彩。
台下却是鸦雀无声。
其实先前原非便觉得台下有些安静,但他只以为众人被自己说的新奇故事吸引,听得聚精会神。现在说完了,台下仍是一片安静,人们面面相觑,这便有些诡异了。
“这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算什么?也是妖蛮吗?”一个声音问道。
另外一人应下:“那叫菩提祖师的不打杀了妖蛮,竟收妖蛮做弟子,看来也不是什么好鸟!”
又有人说:“为何没有我人族圣人的踪迹,这讲的都什么跟什么?”
眼看着台下的人说着什么妖蛮圣人,逐渐群情激奋,原非暗道要糟。
多少网文把《西游记》当做打开局面的万金油,原非万万没想到四大名著也有不管用的时候。
“长妖蛮志气,灭人族威风,呸,什么玩意儿!”一个人突然骂道,其他人纷纷应和。
原非听得冷汗都流下来了,卧槽,这群人不会冲上来打死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