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距离新年还有不到半个月,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天空中仍在飘落雪花,不疾不徐,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
从去年深秋到新年晚冬,叶惊蝉刚好入山一年有余,马上就要在黄泉鬼宗过第二个新年,他快要十五岁了。
他和狸奴两个涤尘院最后剩下的奴仆,今日得去参加琢玉院的入院考试报名。
“待会儿回来,你小哥俩先去烧个香拜拜神,好在阎王爷那里露个脸,免得一个月后被人杀了,没有小鬼收你们。”
刚要出门,解真奴就倚在门口阴阳怪气。狸奴只知道嘿嘿傻乐。
他骂着叶惊蝉平日修炼惫懒不够用心,又让他俩最后一个月要心中有数,不要死在自己前面。
解真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尖锐难听,病怏怏的身子骂人也显得有气无力,好像一个故作凶恶却又底气不足,拿着别人给的台词在念一样,感觉违和。
话骂的难听,叶惊蝉却听出了对方的关心,无论对方一开始是出于什么目的,教他功法。但此时,担心他安危是真。
虽说解真奴脾气古怪,这一年以来彼此朝夕相处,叶惊蝉也是实打实受了对方好处。
甚至对他来说,在鬼宗的这一年不必为生存奔波,吃穿不愁,除了需要每天面对死人,他觉得这已经是他记事以来过的最为悠闲舒心的日子。
俗人的凡人会有太多烦恼挣扎,修士世界的仆役生活也要好过一个悲惨的凡人。
黄泉鬼宗千峰连绝,山路纵横,宛如迷宫,若无人带领,外人寸步难行,出了涤尘院大门向东慢行,会见到一条铁索横桥将山与山之间的天地连结。
为避免有人无脑乱窜或有人逃山,铁索桥旁会有值日弟子把守,他们身穿鸣蛇图腾墨服,手持制式狭刀,瞧见涤尘院方向走来两人,急忙抽刀将人拦下。
叶惊蝉说明去意,一名弟子上前为两人带路。
横渡铁索桥、复又穿行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沿路瞧见许多院落,值日弟子带人走进了一座很小的院子,和黄泉鬼宗很多地方一样,历经百年风雨的小院已有破败之意。
但是长桌后面的记名先生却保持着威严,让人觉得,鬼宗的实力在人而不在外物。
记名先生抬头看了一眼来者,这是今日的第一拨访客,他的簿子上还没有留下墨迹。
“哪个院的?”他的声音冷硬,如同门院被踩碎的积雪。
“涤尘院。”
“姓名?”
“我叫稚奴、他是狸奴。”叶惊蝉出面代答,狸奴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
记名先生发问,内容繁杂,连学过哪些功法都要一一记录在册,一切顺利完成,记名先生让他们在名字后面留下一句遗言。
这时候又来了两三拨来报名的奴仆,小院显得有些拥挤。
狸奴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除了他自估计谁也听不懂,叶惊蝉倒是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与其沉沦黑暗,不如为自己点亮一盏烛光。”
他忘了是从哪里听过这句话,心里觉得很符合,想起就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周围的报名仆役听到说话,一起发出嗤笑声,他们对叶惊蝉的故作高深表达不屑,对想法格格不入的异类表达不爽。
叶惊蝉白净的脸上流荡着两抹淡红,就像是化开在清澈水面的两滴鲜血,狸奴虽然痴傻,但也明白那些少年是在嘲笑他们。扭头朝着那群仆役,狠狠的瞪了一眼。
叶惊蝉不好意思的拉起狸奴转身就跑,身后远远地传来一声记名先生的叮嘱。
“欸!别忘了明日辰时之前过来上课。”
在琢玉院的一个月训练令叶惊蝉受益良多,还有法诀尸身解作为底牌,他对自己很自信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但他有些担心心思单纯的狸奴能不能活下去。 狸奴这一个月来,虽然也同样受传功教习指点,可还是一副怯怯的样子,两人对练时连手中木刀都难以握紧。他害怕争斗伤害。 即将测验的前几日,叶惊蝉旁敲侧击的向解真奴提起,希望可以针对性的学习一些“杀招”,并且叫来狸奴一块儿观摩。 解真奴没有拒绝,默认了狸奴的在场,他让叶惊蝉演练了一遍琢玉院教习功法。 以此为基础,解真奴推演了反制刀法,一共五式。 “要记住,练功先练眼,先看见才能有动作,有人身手了得,但到了真正拼杀的时候,见到刀子吓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让人一刀劈死。” “人有‘绝招’,招式没有,最适合当下、出手最快的就是绝招,看清出招才能对应破解,而我教你反制的也未必是对方擅长的,总之,一切都要你自己视情况而定,套路无中生有。” 招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教习功法最常用的几招里还能各自发生三四种变招,解真奴也都考虑到了,他的破解之法也就因此到达十数招之多。 即使这样,他还觉得不够保险,又递给他两瓶激发人体潜力的灵药,以备不时之需,如果不是考虑到对手也是初试,他甚至准备再回屋,取一些毒药。 不管怎么说,这五个杀招,自有道理,叶惊蝉恭敬地听着,很多时候,他真觉得西真奴是个好师傅,悉心教导又无欲无求。 但就是这别无所求的态度,总会让叶惊蝉隐隐不安。 每个人都有块心病,一点蛛丝马迹,往往也会令其疑窦丛生,抓住一片树叶就能想象出一整棵大树来。 他花了整整三天将招式熟练,但这还不够,光是会套路对联拆解可没有用,必须会料敌先机才行。 练眼——他和狸奴的对练目的就在于此,两人手持木刀,砸得身上淤青一片,这种预判练习比想象中的更难。 实战搏斗,叶惊蝉远远强于狸奴,但对方却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战斗直觉,肩沉、耸、落,细微的动作被观察和敏锐的感应完全看破。 这让狸奴少吃了不少苦头,也让叶惊蝉对其稍稍宽心。还没来得及将招数熟练到圆润无碍,琢玉院的测验,今天开始了。 又是连续几日大雪,空气被冻得冷冰,地上的积雪还没化,又铺上松软的一层白色,叶惊蝉不自觉运行尸身解,呼吸间,一丝丝刺痛从肺部传遍全身,这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回过头来,狸奴早已经等在院子里,还有不少同时入院的少年过来给他们送行,宽慰两人。 刚走出院门,解真奴尖锐的声音就传入耳朵。 “魔道与天争运,没有退路,不是前进,就是死亡。” “小王八蛋,拿着刀,像杀猪似地干掉那群狗崽子。” 他看起来一晚没有睡,脸上透着憔悴,随着一阵急速的咳嗽,病怏怏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解真奴一路送到铁索桥边,才转身回院,两名少年,穿过熟悉的山路,一路逶迤,到达目的地。 琢玉院,玉不琢不成器。 叶惊蝉知道自己是玉,他喜欢自己是玉,去掉一点杂质玉化成王这样的联想,让他莫名兴奋。 院中已经到了六七个管事教习,领头的是上次报名见过的记名先生,叶惊蝉和狸奴又是第一批先到。 很快他就注意到院子墙头立着一根柱子,一名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虬髯大汉被锁链捆在上面,折磨让他看起来奄奄一息,在他身边不远,还插着一柄巨剑。 叶惊蝉被告知第一场测试马上开始,让他站在院内等待安排。他还在奇怪对试的仆役弟子都没来齐,怎么比试时。 一名传功教习走上来递过一柄雪白狭刀,对疑惑不解的新人说道。 “把他杀了。” 叶惊蝉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会是同龄的少年,魄奴和解真奴也没有告诉他会遇到这样一个壮汉。 可能是因为宗门出关后更改的新规矩,总之,之前学过的五式杀招,好像用不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