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益、雍门褚对视一笑,便慢下脚步,进了院子。
姜益借着自己的身材小巧,好像一只泥鳅一样很快从人群中钻了进去。
雍门褚可就苦了,都是十六岁的年纪,他的身材早已几乎与部族中一般的成年人体型差不多,照这样的势头,以后势必成长为部族里强壮的战士。
但只是对于眼前而言,要他像阿益一样往前去凑热闹,实在是为难的很。
“借过,借过一下!”
嘴里一直嘟囔着,才总算挤到姜益的身边。
“你再挤我就要上台子去了。”姜益笑说,很快扬一扬眉,将目光落到中央的祭台上。
首领爷爷的屋子虽然简陋,但这个祭台却一点不含糊,几乎广场中央一半的空间。
祭台呈五角型,带着原始的粗犷和古朴,周身却雕刻着繁多的花纹,通体呈现一种神秘的暗红色,姜益曾经听首领爷爷说过,这座祭台乃是由山中一棵千年沉木的树干直接雕刻而成,他还为此惊叹了许久。
姜益记得,这祭台只有在部族执行祭祀大典时会用到,平日里就横在此处,占着地方,首领爷爷却严厉禁止孩子们上去嬉闹,幼年姜益对此就很有意见了好一阵子。
按理来说,祭祀大典都是秋收时节举行,这才将将开春而已。
但如今这祭台上,却已经聚全了部族里最有威信的人物。五个角落各自立着一位,而首领爷爷站位居中,六人就这么静默立在那里。
“你看你看,是我爹耶!”雍门褚兴奋地指一指。
首领爷爷左手一角的中年汉子,浓眉阔面,与雍门褚很有几分相像。两臂环抱,其上盘桓的肌肉,无疑彰显起蕴含的强大力量。
雍门赞,少黎氏第一勇士,同时也担任着部族的武教先生,两种身份都在村子里很受人尊敬。
“咳。”雍门赞很快注意到台下儿子眉飞色舞的模样,颇有一点自得,更直了直腰板。但还是轻咳一声,冲台下使个眼色,雍门褚很快会意,憨笑一声不再说话。
“首领,人也到得差不多了,我们赶紧开始吧。”南面立着那位高瘦中年开口说。此人乃是少黎氏文教先生淳于亥,他与雍门赞,一文一武,共同肩负着部族年轻人的教育责任。
首领爷爷闭着眼,一动不动,只从唇间吐出一个:“等”。
淳于亥旋即点点头,也不再说话。
首领爷爷说等就是等,闭眼而立,不发一言,只有双手端在胸前,在从不离身的龟甲上,不断摩挲。
这一等,足足从午后等到夜幕降临,繁星满天时候。
“阿益,我的腿都麻了。”雍门褚苦着脸说。
“你以为我不麻吗?”阿益抻一抻脖子,其实他更早已经双腿麻木,只是小小的院落里人挤人,连个蹲下缓缓的地方都没有。但是整一个下午了,周围虽然偶有苦吟声,却并未听见一句怨言,更没有一个离开的。那他也只好守着不动,勉强用好奇心抵抗一下疲劳。
“首领爷爷也真是怪,既然要等,何不到了时候再将大家聚来,非要大家一起等,苦哉!”雍门褚道。
姜益点头:“这不是首领爷爷一贯的风格吗?只是此事非比寻常,咱们还是少言语的好。” 雍门褚却道:“我是怕阿婆们也不回去,小孩子们要饿肚子咯!”雍门褚嘴上说着别人,却偏偏是自己肚子已经叫了起来。 “也不知道首领爷爷在弄什么玄虚,究竟要等什么呢?” 姜益面上不说,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首领爷爷向来是主持部族的头等大事,人却是顶亲善的一个,即使是一年里最重要的祭祀仪式,也总是对人笑呵呵的。但是今天的他,好像有点奇怪,具体奇怪在哪,姜益也说不出来。他不懂,只是觉得怪。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就落到了这个老人的面庞上。 首领爷爷的脸上没有表情,细细盘着一条又一条皱纹,像是时间大河淌过岁月和风霜留下的河床。 “首领爷爷应该很老了吧?”姜益忽然想,但首领爷爷好像一直是这样老。 忽然,阿益看见他眼角的皱纹微微动了。 紧接着,他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对深邃而又浑浊的眸子,浊得可以映照出漫天星光,转而流淌出幽远的神秘来。 “时候到了。”只听他说。 他的声音苍老沙哑,但好像一颗石子落入了清潭,瞬间在水面激起了一阵波澜。原本台下众人已经昏昏沉沉,听到首领终于开口说话,之前的疲劳瞬间被狂热所取代,不免骚动起来了。 “肃静!肃静!”雍门赞声如洪钟,一个人的声波就将祭台之下的人潮完全盖过。 经过片刻的安定,祭台之下的人群重新归于平静,将目光又聚集到祭台上这六个人的身上。实际上,包括祭台五角站立的那几位在内,都凝望着,祭台中央的首领。 人们期待着他的一言一行。 乌云蔽月,没有月光的皎洁夺目,星河遍满了这一方苍穹。山林之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凶兽嚎鸣,夜渐渐深了。 人们凝望首领,首领凝望夜空。 他的一双浊眼深不见底,没人能从这对眸子里看出情绪来。他徐徐地高扬起右手,往北天遥遥一点,众人像被神秘力量牵引一般,纷纷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将目光投向那片天域——今夜,北斗七星异常耀目,勺柄所指,便是北极星所在。 只是,不知道是错觉或是什么,众人很快发现,北斗七星的亮度正在不断攀升,而北极星本该是北天域最亮的存在,此刻却好像是被吸收了光亮,而不断衰灭! “我没看错吧!北极星怎么好像要熄灭了?”雍门褚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而众人无不是发出阵阵惊愕,饶是祭台上的那几位,脸色也不免有些变化。 “这……这是怎么回事?”对于天象一向不甚感兴趣的姜益,自然也是除了惊异,更没有其他头绪了。 “北斗明而紫微晦……果真应了那传说中的谶语……我看是十有八九了……咳咳……吉凶就难测咯……咳咳……” 伴着断断续续的咳嗽,话语从祭台上东南一角传来。那是一位老者,几乎与首领一般老。 “成语?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么怪的成语?”雍门褚抓抓脑袋说。 “是谶语啊。”阿益说,“姬种大人司掌天象,他的话总是玄而又玄,听不懂也很正常。但是我看你这问题,应该还怪不到他老人家头上,听我的,没事就多去淳于先生那里,狠狠补补文课吧,呆子。” “姬老头,你不是能看将来事吗?怎么样,这一回看不清了?”北角立着的矮胖子怪笑一声说。 “看不清……看不清……”姬种也不反驳。 “那你这司天做的很一般嘛。”。 “休多言。”最后那一位阴沉着脸,他身材极高,隐隐比起雍门赞也毫不逊色,只是体格就不能同日而语了,相较起一向文邹邹的淳于亥还更要纤瘦,立在那处,就像一根精黑的竹竿。 “倘若姬种大人此次,尤能独断天象,还需要我们都站在这?此事不比寻常,非同小可,你不是不知道,何必多言惹人厌。” 这二人对白,都丝毫没有稍加掩饰的意思,所以台下的姜益等人当然听得清清楚楚,姜益只能笑叹一声:“娄阔大人和费缪大人果真是很不对付,什么场合都能争执两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