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石壁上跳动,像无数只手试图攀出地狱。陆九渊的手指悬在半空,离那块残玉仅半寸,却再不敢向前。
墙上的画像动了。
不是风,不是幻觉——十七张蒙面女子的脸,齐刷刷转向他,空洞的眼窝仿佛吸走了密室里的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天灵盖,右眼深处的暗金龙纹剧烈灼烧,如同被熔铁灌入瞳孔。龙渊魂鉴在咆哮,往生残卷的星图在识海中逆向旋转,几乎要撕裂他的神志。
“操……”他低骂一声,猛地闭上右眼,左手反手将绣春刀柄狠狠砸向掌心。
三下。
骨节崩裂般的痛感炸开,血腥味在嘴里漫开。痛,才是活着的证明,也是压制龙魂反噬的唯一良药。他喘着粗气,额角青筋暴起,终于稳住心神。
小顺子瘫在门边,呼吸微弱,脸色已泛出死灰。腿上那根银针还在渗毒,皮肤青紫如墨。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只用尽力气抬起手,指向陆九渊的方向。
“闭嘴。”陆九渊冷冷道,声音却比刀锋还稳。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转动的头颅,目光落在玉佩纹路上。十七幅画像,玉佩纹路各异,却都隐隐指向中央那幅——唯有它,玉佩残缺,缺口形状与他手中这块,恰好能合。
巧合?机关?
他冷笑。宫里哪有什么巧合,只有算计与血债。
指尖一划,血珠滴落玉佩。
嗡——
玉佩微光一闪,墙上的画像缓缓归位,中央那幅却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暗格。格中静静躺着一封信,泛黄纸页,封口盖着凤印,裂痕如蛛网。
皇后印。
陆九渊瞳孔一缩。
他缓缓抽出信笺,纸页轻颤,右眼龙纹忽明忽暗。溯时之瞳悄然发动——三息回溯。
画面倒流:信纸从火盆边缘被夹出,一只颤抖的手将它塞入暗格,火镊留下的焦痕在纸角清晰可见。那手,戴着凤纹指套。
是他母后。
心口猛地一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他咬牙压下翻涌的情绪,展开信笺。
字迹潦草,墨迹斑驳,似是临终前以血代墨:
“承渊吾儿,母负你,非不慈,实不能也。
慕容渊执你幼弟于刀下,逼我亲手毒杀太子。
我若不从,满宫皆屠。
我若从,你尚有一线生机。
遂饮鸩于你父酒中,泪落如雨,不敢抬头。
你倒下时,唤了声‘母后’……我至今不敢闭眼。
此信若现,吾魂已散。
唯愿你活,唯愿你……不必再背负这江山血债。”
陆九渊的手指僵住。
空气仿佛凝固。
前世那一幕再度浮现——父皇倒下,他扑上前,却被母后亲手推开。她眼中含泪,唇动了动,却未出声。他以为她背叛,以为她与慕容渊合谋……原来,她才是被刀尖抵住咽喉的人。
他笑了,笑声低哑,像砂砾磨过铁锈。
“好一个忠臣孝子,好一个慈母贤后……原来我们都在演戏,一个比一个演得真。”
他忽然觉得荒唐。这宫墙之内,谁不是提线木偶?谁不是以爱之名行杀戮之实?
右眼龙纹灼痛更甚,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云裳踮脚偷桂花糕的样子,她哼着不成调的祈福舞曲,她发间玉佩的纹路……与这“昭武”刻符呼应。
他猛地摇头,将思绪斩断。
不能想。一想,就软了。
他指尖一挑,信纸微颤——夹层有异。
撕开。
半块青铜虎符滑落,刻着“玄甲”二字,断口整齐,却缠着极细金丝,似曾修补。
陆九渊瞳孔骤缩。 玄甲军!北境最后的铁骑,二十年前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兵部档案只余空白。若此符为真,便可调动残部,直逼皇城。 可谁修过这虎符? 他指尖抚过金丝,心中已有答案。 魏无涯。 那老狐狸,二十年前便已布局,私调玄甲军,掩盖宫变真相。这金丝,是罪证,也是钥匙。 “督主……”小顺子虚弱开口,“虎符……能救裴将军……” 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喷出。 陆九渊低头看他,眼神冷得像冰。 “你快死了。”他淡淡道。 “……是。”小顺子咧嘴一笑,牙上带血,“可您还活着。” 陆九渊沉默片刻,忽然将账册与信笺塞入他怀中,压得严实。 “若我死,送云裳出宫。”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别让她碰这宫里的任何东西。” 小顺子艰难点头,手指死死攥住账册边缘。 陆九渊起身,虎符在掌心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走向密道出口。 火光外,兵甲交击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怒吼与惨叫。裴烈的枪声依旧凌厉,却已显疲态。敌方首领刀法狠辣,专攻破绽,显然早知赤霄枪的弱点。 陆九渊靠在石壁,右眼龙纹再燃。 溯时之瞳,发动。 三息回溯。 画面倒流:裴烈枪势将竭,敌首领狞笑,刀锋直取咽喉。时间凝滞,轨迹清晰。 就是现在。 他暴喝一声,手腕一抖,虎符脱手飞出,划出一道青铜弧光,直取战局中心。 “接住!” 声音如裂帛,震得火把摇曳。 虎符在空中旋转,断口金丝一闪,映出陆九渊的倒影——那一瞬,面容竟与少年李承渊重叠,眉目如画,风华正茂。 裴烈眼角余光瞥见,瞳孔骤缩。 他本能抬手,虎符稳稳落入掌心。 刹那间,赤霄枪嗡鸣震颤,枪身金光暴涨,枪尖浮现古老符文,正是玄甲军令印! “玄甲……令现!”敌首领脸色大变,急退三步。 裴烈不退反进,枪势如龙出渊,一挑一刺,枪尖贯穿敌首咽喉,将其挑飞数丈,重重砸地。 尘埃落定。 裴烈单膝跪地,高举虎符,声音沙哑却如雷贯耳: “玄甲残部,听令!” 身后残兵齐吼,声震密道。 陆九渊立于火光边缘,玄衣染血,袖口撕裂,脸上一道血痕蜿蜒而下。他未上前,未言谢,只缓缓抬手,刀鞘压下裴烈肩头。 力道沉稳,如山岳倾落。 “从今往后,太子已死。”他一字一句,声如寒铁,“我非故人,亦不承旧誓。” 裴烈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却无半分退意。 “可您握着虎符的手,还在抖。”他低声道,“殿下,您骗得了天下,骗不了这枪,骗不了这血。” 陆九渊眼神一凝。 他缓缓收回手,袖中账册滑落一页,未干的血滴正缓缓渗入“圣女之女”四字之下,晕开如泪。 他转身,走向密道深处。 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像一把出鞘未尽的刀。 小顺子蜷在门边,手指微微抽动,怀中账册一角露出半朵干桂花,五瓣,蕊心三点。 裴烈握紧虎符,枪尖垂地,金光渐隐。 密道尽头,陆九渊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低头,看见自己右手掌心——那道因刀柄敲击留下的裂痕,正缓缓渗出血珠,一滴,落在虎符断口的金丝上,竟发出极轻的“嗤”声,像雪落烈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