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力的怒吼在空巷里回荡,他一脚踹翻墙角的破陶罐,红着眼嘶吼:“守着这破江山有什么用!家人死的死、逃的逃,老子不如落草为寇,总胜过在官老爷面前受那鸟气!”
话音刚落,几个同样失魂落魄的战友立刻附和:“反了!反正家都没了,还怕什么?”他们说着便要解下兵甲,牵过马匹就要往城外走。沈砚上前阻拦,却被人一把推开:“将军,你护得住边关,护得住我们的家人吗?”他望着众人决绝的背影,终究无力再说什么。
聂方运站在一旁,手指紧攥着缰绳,脸上满是犹豫。等那伙人走远,他才转向沈砚:“沈将军,我们……还回雁门关吗?”
沈砚望着家徒四壁的方向,喉间发紧:“一月假期还剩些时日,我想再找找,或许能打听出亲人的下落。”
聂方运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也好。只是这乱世,哪还有什么好出路。”他拱了拱手,“那我先带剩下的人去驿站落脚,将军保重。”风卷起地上的枯叶,送着他们各自走向未知的前路。
沈砚独自踏上前往邹县的路,行囊里只装着那三个杏花香囊。宛城的荒寂仍在眼前晃动,他攥紧缰绳,心里唯一的念想就是找到林晚意。他记得晚意曾说过,她外祖父秦宁是邹县的富商,当年她母亲秦颖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嫁给了寒门书生林仲敏,秦老爷子虽有不满,终究心疼女儿,时常接济林家。
从宛城到邹县的官道更加破败,沈砚弃了马匹,徒步在乱石间穿行。沿途的村镇同样十室九空,偶尔遇到几个逃荒的流民,提起邹县都摇头叹息:“富商?去年冬天一场瘟疫,邹县富户死了大半,剩下的也被乱兵抢了,早没什么秦老爷了。”
沈砚不肯死心,日夜兼程赶到邹县。城墙倒是比宛城完好些,却同样城门大开,守城的兵卒懒洋洋地靠在墙根晒太阳,见了他这身半旧的兵甲也懒得盘问。城里的街道上行人稀疏,店铺十有八九关着门,只有几家卖杂粮的铺子开着,门口挂着“高价售粮”的木牌,引得几个饥民在旁徘徊。
他逢人便问秦宁的下落,可多数人只是茫然摇头。直到在一处快要倒闭的药铺前,掌柜见他实在执着,才指了指城西:“秦家大院倒是还在,只是去年瘟疫后就没再开过门。听说秦老爷染病去了,家里的下人早就散了。”
沈砚直奔城西,果然看见一座气派的宅院,只是朱漆大门上贴着褪色的封条,院墙爬满了枯藤,门前的石狮子被砸掉了耳朵,透着衰败的气息。他绕到后院,发现一扇角门虚掩着,推门而入时,惊起一片飞鸟。
院子里的荒草长到齐腰深,正屋的门窗都被撬走了,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瓷器和腐朽的账本。沈砚在书房里翻找,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却只看到被虫蛀的书籍和倾倒的书架。
风从破损的窗棂灌入,卷起地上的纸屑。沈砚捏着那半张信笺,却无字迹,心里的疑虑更重——晚意和她母亲究竟去了哪里?是跟着外祖父的旧部逃荒了,还是另有去处?邹县的线索断了,他望着院子里枯萎的石榴树,忽然想起晚意说过,她外祖父家的石榴每年都结满果子,她总爱摘来酿石榴酒。可如今,只剩满院荒草,在风中无声摇曳。
沈砚正对着满院荒草发怔,身后忽然传来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他猛地转身,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佝偻着腰清扫落叶,破旧的青布衫上打满补丁,手里的扫帚柄都磨得发亮。
沈砚连忙拱手见礼:“老丈请了,在下沈砚,冒昧打扰。”
老者停下动作,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身上的兵甲,警惕地问:“将军是何人?来这荒废的秦府做什么?”
“在下是林晚意小姐的故交,”沈砚声音急切,“特来寻访她的下落,不知老丈是否知晓秦家或林家的消息?”
老者闻言放下扫帚,长叹一声:“原来是林小姐的朋友……老汉是秦府的管家,姓秦。”他指了指正屋的方向,“三年前林小姐和她母亲确实来投奔老爷了,那时宛城刚闹饥荒,老爷心疼女儿,把她们接来好生安置着。”
沈砚心头一紧:“那后来呢?她们现在在哪?”
秦管家抹了把脸,声音发颤:“去年冬天兵乱,一伙乱兵冲进邹县,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老爷为了护着林小姐她们,被乱兵……被乱兵砍死在正厅门槛上啊!”他捶着胸口,“那些天杀的畜生洗劫了秦府,小姐和她母亲趁乱从后墙逃出去了,之后就再没音讯。”
沈砚的心沉了下去,又猛地燃起一丝希望:“她们逃去了哪里?可有留下线索?”
秦管家摇着头苦笑:“当时乱得很,只听丫鬟说她们往南边的昆邪山跑了。可那山里哪是人待的地方?野兽横行,连常年打猎的猎户都不敢深入,这么久没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风穿过空荡荡的庭院,卷起地上的尘土。沈砚望着昆邪山的方向,手里的香囊被攥得变了形。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也要去寻个究竟。
夜色像墨汁般泼满邹县,秦府的残垣在月光下投出斑驳的影子。沈砚谢绝了秦管家去镇上客栈落脚的提议,决定就在秦府将就一宿。他选了间相对完好的偏房,墙角虽结着蛛网,至少能遮风挡雨。
秦管家看他坚持,也不再劝,转身回自己破旧的小屋抱来一床被褥。被褥带着淡淡的霉味,却叠得整整齐齐。“将军凑合一晚吧,山里寒气重,盖厚些别冻着。”老人放下被褥,又颤巍巍地生了盆炭火。
沈砚从行囊里取出大半袋干粮和一小锭银两递过去:“老丈,这点东西您收下,世道艰难,多保重身体。”秦管家连忙摆手,沈砚却硬塞到他手里:“您告诉我的消息,比这些贵重百倍。”老人望着银两,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沈砚坐在炭火旁,借着微光再次翻看那三个香囊。蓟草的冷香混着炭火的暖意萦绕鼻尖,混沌心法的口诀在脑海中流转,体内真气悄然运转,驱散了连日奔波的疲惫。他摩挲着锦囊上的杏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昆邪山多危险,都必须找到晚意的下落。
天刚蒙蒙亮,沈砚便起身整理行装。他将干粮、水囊和防身的短刀系在腰间,又把香囊贴身收好,向秦管家辞行。老人拄着拐杖送到门口,指着东南方的山峦:“将军沿着这条小路走,翻过三道山梁就能看到昆邪山的入口,切记别往深处走,那山里太邪乎。”
沈砚谢过老人,转身踏上山路。晨雾还未散尽,山路湿滑难行,两旁的灌木上挂着晶莹的露珠,沾湿了他的裤脚。他深吸一口气,将秦管家的叮嘱抛在脑后,脚步坚定地朝着昆邪山的方向走去。山风穿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