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颠簸数日,终于抵达雁门关下。巍峨城楼在暮色中更显雄峻,守城兵士见是朝廷军马,连忙开门放行。负责交接事宜的副将沈砚闻讯赶来,见靳淳裹着布条的左臂空荡荡垂着,脸色苍白如纸,不由得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抱拳:“靳将军一路辛苦了!”
靳淳挣扎着下车,拱手还礼时身形微晃,声音却异常坚定:“沈将军,末将恳请留在雁门关,继续为国效力。”
沈砚面露难色,轻叹一声:“靳将军赤诚可嘉,但你已断一臂,冲锋陷阵力有不逮,依律该退伍归乡静养才是。”
“末将不甘心!”靳淳急声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恳切,“即便不能上阵厮杀,烧火做饭、传递军情总能胜任!求将军成全!”
见他再三恳求,目光灼灼不肯退让,沈砚沉吟片刻终是点头:“也罢,念你忠勇可嘉,便暂留军中吧。只是军中规矩难破,你就先做个火头军头目,负责营中膳食如何?”靳淳闻言大喜,不顾伤痛再次抱拳:“谢沈将军!末将定不辱命!”
见靳淳得以留下,鲁勇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抱拳恳求:“将军,末将愿随靳将军留在雁门关,上阵杀敌保卫疆土!”沈砚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身形魁梧,眉宇间透着股悍勇之气,先前恶斗时也瞧出他有些武艺根基,便点头应允:“既然你有此心,且身手尚可,便留下做我的亲兵吧,也好勤加历练。”鲁勇闻言喜不自胜,连忙叩谢应下。
靳淳被兵士引至伙房安顿,简陋的营房里锅碗瓢盆俱全,烟火气十足。白日里他带领火头军埋锅造饭,洗菜劈柴样样亲力亲为,左臂空荡荡的袖子随着动作轻晃,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每到夜深人静,伙房熄了灯火,靳淳便独自来到后院柴房。他从行囊中取出用油布小心裹着的长剑,借着月光开始挥剑练习。断了左臂后,寻常剑法难以施展,他便专攻那本母亲传授的《天绝剑法》。
剑谱总页上那句“自绝肢体,神功方成”的字迹早已刻入心底。起初单手挥剑频频脱力,汗水浸透衣衫,伤口因用力而隐隐作痛,他却咬牙坚持。月光下,他的身影在柴薪间腾挪翻转,剑尖划破夜空带起阵阵锐啸。时而如孤狼望月,剑势沉凝;时而似惊鸿掠影,身法灵动。 日复一日,柴房里的剑气渐浓。靳淳左臂的伤口渐渐愈合,单手使剑的力道却日益精进,那套曾被视为荒诞的剑法,在他断臂之后竟慢慢融会贯通,藏于烟火气中的锋芒,正悄然磨砺。 雁门关主将史大都端坐帐中,眉头紧锁地敲击着案几。他召来副将沈砚与参军高洪,沉声道:“粮草虽已运抵,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但兵饷已拖欠数月,营中怨声渐起,再这么下去恐生变故。” 沈砚面露难色,拱手回话:“末将早已察觉此事。前前后后已往朝廷递了七封文书催讨,可每次都如石沉大海,连半句回复都没有。底下兵士私下抱怨,说家里妻儿老小还等着饷银买米下锅,再拖下去怕是人心要散。” 高洪叹息,声音带着几分沉重:“这也怪不得朝廷。近年关内连年饥荒,良田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国库早已空虚见底。东夷、契丹虎视眈眈,军费开支本就吃紧,如今能凑齐粮草已是不易,兵饷之事恐怕……难啊。” 帐内一时陷入沉默,烛火摇曳映着三人凝重的脸庞,边关军营的隐忧如乌云般笼罩在众人心头。 帐内沉默许久,沈砚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将军,属下倒有一计,或可解眼前困境。”史大都抬眼示意他细说,沈砚便道:“雁门关外有大片荒滩,虽贫瘠却也能耕种。可组织兵士利用操练间隙垦荒播种,种些耐旱的粟米、土豆,秋收后或能补充粮草,省下的军粮便可折算部分饷银。” 见史大都面露沉吟,他又补充道:“此外,契丹部落虽与我朝时有摩擦,但部落中缺少铁器、盐巴等物。可派精干人员乔装成商贩,带着军中富余的铁器、布匹,悄悄与契丹边境部落通商,换些牛羊皮毛,变卖后也能筹些银两。” 史大都眉头紧锁,手指在案上轻叩:“垦荒尚可,只是与契丹通商……朝廷严令禁止边军私通外邦,此事风险太大,若被揭发恐有通敌之嫌。” 沈砚恳切道:“将军明鉴,如今营中人心浮动,再不设法筹饷,恐生哗变。通商只为换些饷银安定军心,绝无通敌之举,行事时定会加倍谨慎,绝不留下把柄。” 史大都望着帐外萧瑟的风声,想起兵士们日渐低落的士气,终是长叹一声,勉强点头:“罢了,事急从权。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切记步步小心,万不可泄露风声。”沈砚连忙领命,帐内的阴霾终是透出一丝微光。 沈砚领命后不敢耽搁,暗中清点军中库存,将富余的铁器、布匹、盐巴等物一一收拢。这些物资既不能存入军库引人注意,又需妥善保管,他思来想去,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伙房。伙房本就堆放着米面柴火,日常人来人往反倒不易引人怀疑。 他特意找到靳淳,沉声道:“伙房地窖中藏了些紧要物资,关乎全军生计,你务必严加看管,除我亲至,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许泄露半分风声。”靳淳虽不知具体是何物,却见沈砚神色凝重,当即抱拳应下:“将军放心,属下以性命担保,绝不让物资有失!”此后几日,他守在伙房寸步不离,连柴房练剑都格外留意周遭动静。 沈砚算准了契丹部落每月一次的边境集市开张日期,那是各部落交换物资的日子,最不易引人察觉。出发前夜,他与高洪换上寻常商贩的粗布衣衫,沈砚扮作精明的行商,高洪则装作老实巴交的随从,两人都藏了短刀在身。 趁着月色朦胧,他们避开守城兵士的视线,从一处隐秘的隘口悄悄混出关去。塞外夜风凛冽,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他们辨明方向,借着星光快步赶路,身后雁门关的灯火渐远,前方通往契丹集市的路途,正弥漫着未知的风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