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帐外寒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帐篷,沈砚正借着油灯清点军械清单,高洪掀帘进来,棉袍上沾着的雪花遇热即化,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水渍。她看着案上堆叠的兵符和地图,眉头拧成个疙瘩:“大哥,北出长城那片戈壁荒无人烟,蒙古骑兵又来得快,咱们孤军深入简直是九死一生。”
她上前一步按住沈砚正在书写的手:“何况营里的粮草只够支撑半月,就算打赢了蒙古人,后续补给跟不上,弟兄们难道要喝西北风?袁大帅虽允诺调拨粮草,可这冰天雪地的,运输队能不能按时到还是未知数。”
沈砚放下狼毫,苦笑一声:“虹儿,你以为留在后方就安稳吗?如今这天下,哪里不是人人自危?北边蒙古劫掠,南边洪涝成灾,朝廷赋税越来越重,流民都快逼到京城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抬眼看向高洪,目光里带着恳切:“这次北伐凶险,你性子沉稳,留在后方主持粮草调度最合适。忠字营的家眷都在清风寨,有你守着,我在前线才能安心。” “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高洪猛地提高声音,眼眶微微发红,“这几个月你去哪我便跟到哪,如今要去拼命,怎能让你独自前往?” 沈砚看着他执拗的眼神,心中一暖又一酸。高洪自从与自己相识,一路走来,两人早已超越了袍泽的情谊。他伸手搂住高洪的肩膀,拥她入怀。帐篷外传来集合的号角声,悠长而苍凉。 “也好,”沈砚拿起案上的头盔,甲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既然你执意要去,那就跟我一起杀出血路来。等打退了匈奴,咱们就申请调去江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再也不碰这刀枪剑戟。” 高洪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这可是大哥说的!到时候咱们买两亩地,种些瓜果蔬菜,再也不用看这风雪边关。” 帐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和士兵集合的呐喊。沈砚抓起佩刀:“走吧,去看看我大楚的汉子的雄姿。”高洪应声跟上,两人并肩走出帐篷,身影很快汇入风雪中的队列,只留下帐内摇曳的油灯。 夜色如墨,豫亲王怀揣急虑,披星戴月奔往皇宫。宫门侍卫见是亲王仪仗,不敢耽搁,连夜通传。楚皇正在御书屋批阅奏折,闻听三弟深夜求见,眉间已添几分不耐,终是扬手道:“让他进来。” 豫亲王踏入暖阁,不等楚皇开口,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意:“臣弟恳求陛下收回成命!以流寇余部征伐蒙古,实乃有悖天理之举,这分明是借刀杀人的毒计啊!” 楚皇将朱笔重重搁在砚台,面色愠怒:“三弟言重了!如今北疆告急,国家有难,匹夫尚且有责。朕给这些戴罪之人建功立业的机会,正彰显皇恩浩荡,何来毒计之说?” “陛下!”豫亲王膝行半步,苦劝道,“流寇本就桀骜难驯,强征入伍已是勉强,若驱之赴死,军中一旦哗变,前线危矣,陛下何以自保?” 楚皇猛地拍案而起,怒火中烧:“既如此,三弟便替朕分忧!这监军之职,你去做!” 豫亲王闻言一怔,随即惨然一笑,叩首道:“臣弟言尽于此,唯盼陛下三思。臣弟离京之后,陛下……珍重。”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抬眼却见楚皇已负手转身,背影决绝。豫亲王喉头哽咽,终是摇摇头,缓缓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告退而去。 豫亲王踏着夜露返回王府,府邸灯火依旧,却难掩沉沉死气。他踏入正厅,见心腹穆顺迎上前来,当即沉声道:“穆顺,即刻带人收拾行装,明早卯时启程,随我赴北大营履职。” 穆顺闻言大惊,急声道:“王爷,怎么如此突然?您对陛下赤胆忠心,日夜为朝政操劳,如今却被派去那苦寒前线做监军,这分明是不公啊!” 豫亲王疲惫地挥手落座,眉宇间满是郁色,却厉声斥责:“勿要多言!先皇临终嘱我务必尽心辅佐皇兄,稳固江山,这份嘱托,我不敢有半分辜负。” 穆顺见王爷隐忍不发,终是按捺不住忿然之色,膝行一步低声道:“王爷忘了?先皇还有遗言!当年在御书房,老奴亲耳听见,先皇曾对您说,倘若景烈帝无道失德,祸乱朝纲,您可取而代之,以安社稷啊!” “大胆!”豫亲王猛地拍案而起,脸色瞬间涨红,指着穆顺怒斥,“你……你竟有这等言语!这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吗?” 穆顺被斥得一哆嗦,却仍梗着脖子:“老奴只是……只是心疼王爷!” 豫亲王胸口剧烈起伏,良久才闭眸长叹,声音沙哑:“此乃诛心之言,往后休要再提。收拾行装去吧,明早准时出发。”说罢转身入内,留下穆顺僵在原地,望着王爷落寞的背影,终究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吩咐下人备行装去了。 西宫淑妃听闻豫亲王被贬往北大营的消息,心头一紧,连夜赶往养心殿求见楚皇。暖阁内熏香袅袅,楚皇正对着舆图出神,见她进来,语气平淡:“深夜前来,何事?” 淑妃敛衽行礼,声音恳切:“陛下,臣妾听闻豫亲王明日便要赴北大营履职?如今朝廷上下暗流涌动,诸王对兵权虎视眈眈,豫亲王忠肝义胆,实乃陛下肱股之臣,怎能此时调离中枢?” 楚皇闻言皱眉,语气渐生不耐:“莫非朕离了他,这江山就坐不稳了?” 淑妃见状,又上前一步苦劝:“陛下息怒,臣妾只是忧心……” 话未说完,楚皇已拍案而起,怒火中烧:“够了!先皇当初将你许配给景明,你如今处处帮他说话,究竟是何道理?莫非还念着旧情不成?” 淑妃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连忙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陛下明鉴!臣妾绝无此意,只是为国为陛下着想……” 楚皇却不听辩解,怒哼一声,甩袖便向内殿走去,龙袍扫过案几,将堆叠的奏折带落一地。淑妃伏在地上,望着楚皇决绝的背影,只觉一阵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殿内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她无声的惶恐。 次日天微亮,王府门前车马已备。豫亲王身着素色锦袍,腰间佩剑,步履沉稳地走向马车。刚要登阶,忽闻身后一声高呼,只见参将靳勉“噗通”一声跪在马首旁,左臂空垂,只余袖管,额头抵地:“王爷此去北大营,前路凶险异常,军中暗流涌动,靳勉愿率亲兵誓死追随!” 豫亲王俯身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部将,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随即朗声长叹:“好!临危受命,慷慨赴死,正是我大楚男儿的本色!” 一旁的穆顺连忙上前扶起靳勉,两人目光交汇,相视一笑,眼中皆是了然与决绝。豫亲王不再多言,转身踏上马车踏板,撩开帘子时回头望了眼王府匾额,随即沉声道:“启程吧。”车轮碾过青石板路,载着满腔赤诚,缓缓驶向未知的前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