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凡离“石韵客栈”大门还隔着半条街呢，就瞅见那缩在台阶旁边的张勇了。这小子绷得跟张拉满的弓，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比惊着的兔子还机警。叶清凡加快脚步，刚踏上台阶，张勇“噌”地就窜过来了，声音都带着点哆嗦：“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再等下去我腿都蹲麻了！”
“这地方说话跟放广播似的，上楼。”叶清凡点点头，径直领着张勇上了二楼，进了自个儿那间小客房。
一进门，叶清凡就把手里提溜的几大包油纸荷叶包“噗通”扔桌上，顺手把门插上了。一扭头，张勇还跟受惊的壁虎似的，后背死死贴着门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揣。
“坐啊。”叶清凡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用下巴点了点桌边的破椅子。
“我……我就靠着挺好！”张勇赶紧摆手，腰弯得更深了。
“你都站着，那我还能坐着？咱俩搁这儿杵着当门神啊？”叶清凡无奈一乐，语气温和但没得商量。
“那……那小的就斗胆……坐个边儿！”张勇这才磨磨蹭蹭，屁股只敢挨着椅子最靠外的那一点点，腰板挺得跟枪杆似的，两手老老实实按在膝盖上，拘束得像被捆上了。
“这就对了。”叶清凡也坐下，拎起桌上那把半凉的粗陶茶壶，“哗啦啦”倒了杯茶水，推过去。
张勇受宠若惊，双手捧起茶杯，眼神里全是感激：“谢谢公子赏！”
“听一朋友说你在这儿干等了老半天，我紧赶慢赶才折回来。”叶清凡眼神儿带着钩子，直奔主题，“是……那个黑石头盒子的买卖，有信儿了？”
张勇一听，脸上“唰”地就活了！压着嗓子，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是！公子！那种黑石头的物件儿，真摸着点门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您找的那盘子菜，这不赶紧来给您递信儿嘛！”
“哦？细说！”叶清凡眼睛一亮，身子往前凑了凑。
“是这么回事儿，”张勇舔了舔干裂的嘴皮子，手指头比划着，“前两天‘赏石大会’不是开锣了么？好家伙！台上居然亮出一条黑石头串的手链！那石珠子，个个溜圆，就小拇指尖那么大！”他比划得很认真。
“因为这玩意儿是全场独一份的黑石头货，我就多盯了几眼。”他补充道。
“嗯，然后呢？”叶清凡来了兴趣。
张勇的声音压得跟蚊子哼哼差不多：“然后……小的就‘再试牛刀’，借……借来给您掌掌眼。”说完，竟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条乌沉沉、泛着冷光的石头珠串手链，轻手轻脚搁叶清凡面前的桌上。
“……”叶清凡瞅着桌上凭空冒出来的手链，当场卡壳。回过神儿，差点气乐，“张勇，我让你去打听门路，你怎么……又干起老本行了？”语气里是三分责备混着七分“算你牛逼”。
“公子您息怒！小的也是被逼急了！”张勇赶紧解释，一脸急色，“您先瞧瞧这珠子的料子，跟您要找的黑石头盒子，是不是同宗同源的货色？”他紧张地盯着叶清凡的脸。
叶清凡捻起那冰凉的手链，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石头珠子，又凑近了仔细瞅那纹路光泽。片刻后肯定道：“没错，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石头。”随即又皱起眉，“不过……‘赏石大会’？不是说好了玩奇珍异石的吗？怎么连手链这种娘们儿首饰也混进来了？”
“爷您有所不知，”张勇赶紧科普，“只要是石头打的玩意儿，不管镶戒指上还是挂脖子里，都能往台上送！”
“得，是我孤陋寡闻了。”叶清凡摇头失笑，“接着说。”
“小的打听到，这手链是西巷一个姓刘的石匠鼓捣出来的。”张勇语速快了些，“我就装成跑单帮的商人找上门，说要大批量进货这种黑石头珠子。谁知道那刘石匠一听，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珠子好车，难的是石头料子！他手里这点料，还是从他爹留下的破箱底翻出来的边角废料！”
“后来呢？”叶清凡追问，直觉关键要来了。
“听那刘石匠讲，”张勇绘声绘色，“后来有一天，他爹突然乐得跟捡了狗头金似的，说接到大活了，全家要跟着发达！可具体啥事，打死不让多问。打那天起，他爹就神神叨叨，把自己锁屋里头捣鼓，出门进门都上锁！整得跟防贼似的！”
“刘石匠心里发毛，追着问了好几回，他爹就撂下一句话：‘少打听！干好你的活儿！’交货都是在深更半夜，每次来拿货的，都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黑影子！俩人就在屋里头鬼鬼祟祟地交换箱子，压根看不清那黑影长啥模样！”
张勇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后怕：“有一回，刘石匠半夜起来撒尿，正好听见那黑影在屋里跟他爹叨叨。黑影说什么：‘以后好好跟着爷混，保管你在安阳城横着走都没人敢放个屁！’”
“再后来……”张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惋惜，“大概过了一年多，他爹有天晚上喝高了，掉河里……人没了。清理遗物的时候，才在箱底扒拉出这点剩料。那个神秘兮兮的黑影，打那儿起也再没露过脸。”他叹口气，“刘石匠说，想要料子？除非找到那神秘人。”
“‘在安阳城横着走’？”叶清凡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眸子里冷光一闪，“好大的口气！仗的谁的势？还是自己有捅破天的本事？”他锐利的目光扫向张勇，“依你看，想在安阳城‘横着走’，得搂住什么？”
“那还用琢磨？”张勇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权！势！钱！三样硬通货！缺一不可！”
“那你掰扯掰扯，”叶清凡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张勇脸上，“就这安阳城里，哪位……能同时撑得起这三根柱子？”
“这……”张勇浑身猛地一哆嗦，脸“唰”得血色全无，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公……公子！您可饶了我这条小命吧！我就一街溜子，‘顺’点零碎糊口的破烂儿！这水深得能淹死龙王！里头盘着能翻江倒海的‘恶蛟’！别说去撩拨，就是远远望一眼，都怕被搅起来的浪头卷进去，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又是作揖又是摆手，声儿都带上了哭腔。
“呵，”叶清凡被他这怂样逗得直乐，半开玩笑道，“我这条不算小的‘鱼’，不也让你的‘小破网’给兜着了？”
“洪爷您就别寒碜小的了！”张勇脸涨成猪肝色，头快低到裤裆里，“您……您是那祥瑞麒麟，看一眼就让人舒坦！可他……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沾上一点腥臊味儿，骨头渣子都找不回来啊！”他声音发抖，是真吓破了胆。
“哈哈……行了行了，别紧张。”叶清凡爽朗的笑声冲散了凝重，“又没让你去冲阵斩将，至于吓尿裤子么？放松点。”
他敛起笑容，正色道：“再帮我跑一趟外圈。不拼刀子，不碰面，就远远地‘听听风声’，摸摸那条‘恶蛟’的根脚，看平时都是哪些‘泥鳅虾米’在它池子里蹦跶。这活儿，难么？”他的目光平静但不容置疑，带着安抚的力量。
“要……要是只在最外头打听打听……我……我应下了。”张勇猛吸几口气稳住心神，用力点了点头。
“好，这事交给你。记住！只探风声，绝不靠近！小命要紧！”叶清凡再次重申。
“明白！”张勇把胸口拍得砰砰响。
叶清凡从怀里摸出个沉甸甸的钱袋塞过去：“这趟活儿干得漂亮。这是你的辛苦钱。”他又指了指桌上那堆散发着油香肉香的荷叶包，“这些，是给小四小伍他们捎带的零嘴儿，你拎回去分了。”
“公子！这……这万万使不得！”张勇手忙脚乱地想推辞，眼圈都红了，“上回的钱够我们花小半年了！还有这些零嘴儿……”
“上回是上回，这趟是这趟。干活拿钱，天经地义。”叶清凡语气温和但不容拒绝，“再说了，这些吃的本就是买给娃儿的，不是给你小子解馋的。你慌什么？钱拿稳，有钱才好办事儿。”他眼神温和，带着点促狭的笑。
“可是……”张勇捧着钱袋和那几大包香喷喷的吃食，手有点哆嗦，喉咙发哽。
“行了，”叶清凡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那紧绷的肩膀，“没事了就早点回，孩子等着呢。我估摸着……在这安阳城也待不久了。”
“是！是！我替小四、小伍他们……谢谢公子了！”张勇猛地鞠了个深躬，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鼻音。他生怕再待下去绷不住，赶紧把几个油纸包死死搂在怀里，攥紧钱袋，脚步飞快却又透着掩饰不住的欢喜，头也不回地溜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