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在灌木丛里猫了半柱香，直到警钟声被山风揉成碎末，才顺着山涧往上摸。

他的鞋底碾过松针时特意放轻，指腹反复摩挲着腰间的青冥令——那枚铁牌边缘的毛刺早被他磨平了，此刻倒像块发烫的炭，隔着布料灼得他心口发疼。

\"就这儿。\"他停在半崖处的石缝前，石缝被野葛缠得密不透风，缝隙里飘出潮润的泥土味。

陆沉单手撑住石壁，指节叩了叩石缝左侧的凸起——三长两短，这是他三百年前在青冥宗当杂役时，和张铁柱约好的暗号。

石缝应声裂开半尺，露出里面仅容一人的凹洞。

洞里有股陈腐的药香，是他当年偷偷藏的百年老参干味儿。

陆沉蜷着背坐进去，后背贴上冰凉的岩壁，这才敢摸出怀里的玉瓶。

月光从石缝漏进来，照得瓶里的雪魄髓泛着珍珠白，旁边还躺着两株赤焰草，火红色的叶片上凝着细密的露珠。

\"赌对了。\"他喉结动了动。

方才在药园里，王猛的青焰烧穿玉露草时，他故意撞翻李芳怀里的药篮——那篮灵草里，雪魄髓和赤焰草的位置，是他偷偷记了三年的。

李芳尖叫着扑过来护篮的刹那，他袖中玉瓶已经滑了进去。

指尖刚碰到雪魄髓，命宫深处突然传来嗡鸣。

陆沉瞳孔微缩，那是寿元熔炉启动的征兆。

他闭目坐正，任由体内那团暖热的气流开始流转——三千年了，他早摸透了这熔炉的脾气：每一缕吸收的道韵，都会先在命宫转七圈，再顺着十二正经散入四肢百骸。

雪魄髓的凉意最先漫开。

陆沉感觉舌尖泛起清甜，像含了口化不开的冰。

紧接着是赤焰草，火舌般的热流撞进丹田，与雪魄髓的凉意纠缠成细针，扎得他额角沁出薄汗。

但他没躲，反而主动运转熔炉——这是他三千年里摸索出的法子：用寿元加速熔炼，虽然折损阳寿，却能让灵草精华提纯十倍。

\"疼就对了。\"他咬着牙低笑。

三百年前被丢进药园当杂役时，他总羡慕外门弟子吞服丹药时的轻松，如今才明白，那些捷径早被天道会标好了价码。

而他的熔炉，吃的是最原始的灵韵，吐的是最纯粹的道——就像他怀里还揣着的那截战骨，是三百年前在古战场捡到的，当时熔炉转了三天三夜，他的荒古战体便开了第一重。

此刻命宫的转动声越来越响，像春蚕食叶。

陆沉能清晰感觉到，雪魄髓的精华正被抽丝剥茧，化作缕缕白气钻进他的骨骼；赤焰草的火灵则顺着经脉往上窜，在他掌心凝成豆大的红芒。

他的皮肤泛起珍珠光泽，原本单薄的肩背渐渐绷起线条，连被王猛青焰灼焦的衣角，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炼气九重巅峰......\"他突然睁眼，眼底闪过惊喜。

三千年了，他的修为始终卡在炼气八重，可这两株灵草下去，竟直接冲到了九重巅峰。

更妙的是，命宫深处那团道韵漩涡，比往日大了整整一圈——这意味着下次熔炼时，能容纳更多道韵。

\"够了。\"他正要收功，身侧突然传来低哑的嘶吼。

陆沉浑身一紧，转头看见白虎正蹲在石缝口，皮毛炸成刺球，琥珀色的瞳孔缩成细线，喉咙里滚着警告的震颤。

这头他三百年前在古战场救下的小兽，如今已长到半人高，平时连尾巴尖都懒得动，此刻却前爪按地，随时要扑出去的架势。

山风突然变了方向。

陆沉闻到了铁锈味，是血腥气。

他轻轻推了推白虎，示意它退到身后，自己则摸出怀里的药锄——这把木柄上还留着张铁柱茧印的旧物，此刻在他掌心沉得像块铁。

石缝外的野葛被什么东西扒开，传来枝叶断裂的脆响，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声，一声，两声，七声......

陆沉握紧药锄，能感觉到指尖的血管在跳。

他能听见那些东西的喘息，粗重，浑浊，带着腐肉的腥气。

月光被遮住了，石缝口投下大片阴影，阴影里有绿莹莹的光，是眼睛——至少七双，像七盏鬼火，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白虎的低吼声更急了。

陆沉深吸一口气，他能感觉到刚刚炼化的灵草精华正在体内翻涌，荒古战体的力量顺着脊椎往上窜，连药锄的木柄都被他捏得发出吱呀声。

\"来得正好。\"他舔了舔干裂的唇，目光扫过石缝外的阴影，\"试试新炼的道韵，够不够......撕开这些玩意儿的皮。\"

石缝外的绿芒骤然逼近，腐臭的腥风裹着热烘烘的兽息灌进洞来。

陆沉的荒古战体自动绷紧，皮肤下泛起细密的金色纹路——那是三百年前熔炼战骨时留下的道韵印记，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

\"吼——\"白虎率先炸毛窜出，前爪拍碎挡路的野葛，半人高的身躯如离弦之箭扑向最近的绿芒。

陆沉借着月光瞥见那畜生的轮廓：青灰色皮毛结着血痂，眼眶里嵌着两颗流脓的绿瘤，獠牙上还挂着半片腐肉——竟是被怨气侵蚀的腐狼，比普通野兽多了三分阴毒。

\"小心后颈！\"陆沉攥紧药锄跃出，木柄在掌心渗出薄汗。

他早注意到腐狼脖颈处有块暗紫色斑痕，那是怨气郁结的死穴。

话音未落，最左侧的腐狼已绕到白虎身侧，利爪划向白虎软肋。

白虎长尾一摆卷住对方前爪，却被腐狼反身咬住后臀，顿时血花四溅。

\"找死！\"陆沉瞳孔骤缩。

他挥起药锄迎向扑来的第三只腐狼，木柄前端突然泛起赤焰草的红芒——方才炼化的火灵竟融入了武器！

腐狼的利齿咬在锄刃上，发出金属交击的脆响，紧接着锄身腾起灼热的火苗，瞬间烧穿了它半边脑袋。

剩下五只腐狼被血腥味刺激得更凶了。

陆沉感觉命宫的道韵漩涡在疯狂转动，雪魄髓的凉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让他的视野突然变得清晰——每只腐狼的动作轨迹都慢了半拍，连它们喉间滚动的低嚎都能分辨出细微差别。

他抓住空隙撞向左侧腐狼，肩膀结结实实顶在对方胸口，荒古战体的力量爆发，竟直接将那畜生撞得撞在岩壁上，肋骨断裂的脆响混着哀鸣炸响。

\"白！

撕喉咙！\"陆沉大喝。

白虎早受了他三百年训练，闻言松开咬住的腐狼，前爪按住对方头颅，利齿精准地撕开其咽喉。

鲜血喷在白虎皮毛上，却被它甩头抖落，琥珀色眼睛里燃着狼族特有的凶光。

最后两只腐狼见势不妙，夹着尾巴要逃。

陆沉哪肯放跑，抬手甩出两枚赤焰草的火灵残芒。

红芒穿透腐狼后臀，火势顺着伤口蔓延，瞬间将它们烧成两团火球。

焦糊味混着血腥味弥漫山间，七具腐狼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石缝前。

白虎踉跄着退到陆沉脚边，后臀的伤口还在渗血。

陆沉蹲下身，指尖按在它伤口上。

命宫的熔炉突然轻颤，一缕雪魄髓的精华顺着指尖渡入白虎体内——这是他刚悟到的新用法：熔炉不仅能熔炼自己，还能将提纯的灵韵分享给契约兽。

白虎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它低低呜咽一声，用脑袋蹭了蹭陆沉手背。

\"好样的。\"陆沉揉了揉白虎耳朵，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背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但奇怪的是，痛感正在消退，伤口边缘泛着珍珠白的微光——是雪魄髓的精华在修复他的肉身。

他忽然想起方才炼化时，荒古战体的力量似乎又强了一分，连骨骼都发出\"咔咔\"的声响。

运起心法检查修为，陆沉猛地睁大眼睛。

原本卡在炼气九重巅峰的瓶颈，竟松动得厉害！

他能清晰感觉到，丹田处有团暖热的气流正试图冲破桎梏，那是金丹期的前兆。

三千年了，他第一次离大境界突破如此之近。

\"天道会说炼气期最多活三百岁，我却活了三千年。\"陆沉摸着腰间的青冥令，嘴角扯出冷笑，\"他们怕的，大概就是这种打破规则的可能。\"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

陆沉正要收整腐狼尸体，石缝里传来\"叮\"的轻响。

他转身望去，方才藏药的凹洞里，一枚拇指大的青玉符正悬浮在半空，表面流转着细密的金色纹路，正是青冥宗内门才有的传讯玉符。

\"谁会给我传讯？\"陆沉皱眉。

他早被青冥宗除名，连杂役令牌都被收回，这玉符的出现说不通。

指尖刚触到玉符，里面便涌出一道神识：\"古战场北麓，藏龙涧，有你要找的答案。\"声音沙哑，像是用秘法处理过，\"但记住，那里的东西......连仙王都不敢轻易触碰。\"

玉符在话音未落时碎成齑粉。

陆沉捏着碎玉，心跳突然加快。

古战场北麓他去过无数次，却从未听说过藏龙涧。

更关键的是，\"你要找的答案\"——他要找的，不正是自己的身世，和寿元熔炉的来历吗？

白虎凑过来嗅了嗅碎玉，突然低嚎一声，尾巴紧紧卷住陆沉的手腕。

陆沉低头看它，见它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担忧。

他蹲下身，额头抵住白虎的额头：\"我知道危险，可如果不去，我永远只是个被人丢弃的废柴。\"

山风卷着腐狼的焦味掠过。

陆沉站起身，将碎玉收进怀中，又摸出那截战骨握在掌心。

战骨上的道韵纹路突然亮了一瞬，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

\"明天天亮，我们就去藏龙涧。\"他对着月光轻声说，声音里没有犹豫，只有三千年沉淀的冷硬，\"不管里面藏着什么，总比被人踩在脚下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