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晨露打在陆沉脸上时，他正蹲在篝火旁擦拭战骨。

灰烬里的余温早凉透了，可掌心那截暗褐色战骨却烫得惊人，纹路间流转的微光像活物般沿着指缝攀爬，在他手背烙下淡金色的印记——这是昨夜他握了半宿的结果。

白虎趴在他脚边，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扫过他的鞋帮。

这头跟了他三百年的灵兽从昨夜开始就没合过眼，此时琥珀色的眼睛仍泛着血丝，见他动作停顿，立刻支起前爪，喉咙里滚出低低的呜咽。

\"急什么？\"陆沉屈指弹了弹白虎额头，指腹蹭过它耳尖的绒毛，\"你昨晚把我衣角都舔湿了，现在倒像怕我反悔？\"

白虎立刻用脑袋拱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掀翻。

陆沉笑着向后仰，却在触及腰间那枚碎玉时顿住。

月光下他摸了半宿的玉屑还带着体温，传讯者的话像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紧——\"连仙王都不敢轻易触碰\"。

可三千年里，他被当作废柴踩进泥里时，被青冥宗弟子用剑指着骂\"活死人\"时，被天道会的巡查使在市井贴悬赏令时，哪次不是在触碰\"不该碰\"的东西？

\"走。\"他突然起身，战骨在掌心攥出红印。

白虎\"唰\"地立起，皮毛根根炸起，却在看见他眼神后立刻收敛锋芒，垂着尾巴凑到他身侧，用温热的脑袋轻轻顶他的胳膊。

藏龙涧比陆沉想象中更远。

他们在密林中穿行了三个时辰，脚下的路从松软的腐叶变成嶙峋的怪石，最后竟要沿着几乎垂直的悬崖往上爬。

白虎在前头用爪子抠住岩缝，每爬三步就回头低吼，喉间震动的频率像在数他的呼吸——这是它独有的报平安方式。

陆沉攀着凸起的岩石，指尖刚触到一片青苔，忽然浑身一僵。

\"停。\"他轻声喝住白虎。

灵兽立刻悬在半空，尾巴绷成直线。

陆沉盯着脚边一块巴掌大的碎石，表面刻着极浅的纹路，不仔细看像自然风化的痕迹，可他顺着纹路摸过去，指尖刚碰到某个凹点，碎石突然\"咔\"地裂开，露出下面暗红的符阵。

\"青冥宗的破阵符。\"陆沉冷笑。

他在青冥宗当杂役时没少替内门弟子收拾烂摊子，这种用低阶灵石驱动的警戒阵他闭着眼都能拆。

可问题在于，古战场北麓早被青冥宗宣布为\"无主死地\"，怎么会有他们的阵法？

白虎凑过来嗅了嗅符阵，突然弓背炸毛，前爪猛地拍向左侧岩壁。\"当\"的一声脆响，一支淬毒的弩箭擦着陆沉耳畔钉进石头，箭簇上的幽蓝毒雾正\"滋滋\"腐蚀着岩面。

\"好个藏龙涧。\"陆沉摸出战骨，道韵纹路在黑暗中亮起，像一把微型火把。

他顺着弩箭来向望去，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站在洞穴入口前——说是入口，不过是岩壁上一道半人高的裂缝，青苔覆盖的石缝里渗出腥甜的湿气，像某种活物的呼吸。

白虎抢先钻了进去，陆沉刚要跟上，却被它突然甩出来的尾巴缠住脚踝。

灵兽回头时，眼睛里映着幽光，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犬齿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我知道。\"陆沉蹲下身，掌心贴住白虎额头，能感觉到它皮毛下紧绷的肌肉，\"但你看。\"他抬起另一只手，战骨上的光突然暴涨，在洞壁投下巨大的影子——那些原本被青苔覆盖的痕迹，竟是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和他血脉里偶尔翻涌的记忆碎片一模一样。

洞穴深处传来滴水声，\"咚——咚——\"，像某种心跳。

陆沉站起身，战骨握得更紧了。

他能感觉到寿元熔炉在体内转动，每一次跳动都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道韵，那是三千年间熔炼的十万道韵在共鸣。

第一重陷阱是绊在石笋间的细索。

陆沉的脚尖刚要碰到，白虎突然扑上来撞他腰腹，两人滚进旁边的凹坑时，头顶的石锥\"簌簌\"落下，在他们方才站的位置砸出个深坑。

第二重是地面的陷坑，陆沉感知到脚下灵气异常时，白虎已经用爪子扒住他的衣襟，将他拖向另一侧。

第三重最险，是岩壁里突然喷出的毒雾，陆沉捏碎怀里最后一枚雪魄髓，用那股冰寒之气裹住两人，看着毒雾在面前凝成漆黑的冰晶。

\"你倒是比我还紧张。\"陆沉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摸出块肉干塞进白虎嘴里。

灵兽叼着肉干，却仍警惕地竖着耳朵，喉咙里的呜咽始终没断。

当第七道机关被避开时，陆沉忽然顿住。

前方的黑暗中，有微光透过来。

不是火把的橙黄，不是灵石的幽蓝，而是某种更古老的、接近混沌初开的清光。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响，寿元熔炉的转动几乎要震碎丹田——那是他血脉在沸腾。

白虎突然用脑袋顶他后背。

陆沉深吸一口气，踩着满地机关残骸向前走去。

清光越来越亮，等他看清那光的来源时，呼吸几乎停滞。

前方是一道青铜门，门扉上刻着九只盘绕的巨龙，龙目处嵌着的宝石正散发着清光。

门下方的石台上，摆着半块破碎的玉牌，玉牌纹路竟和他怀中的碎玉严丝合缝。

陆沉的指尖刚要触到玉牌，青铜门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从沉睡中苏醒。

他猛地抬头，正看见门楣上的龙纹眼睛缓缓转动，在地面投下一道暗红色的影子。

白虎的低嚎瞬间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恐。

陆沉却笑了，三千年的隐忍在这一刻化作眼底的灼光。

他弯腰捡起玉牌，碎玉在怀中发烫，与石台上的玉牌共鸣出蜂鸣。

\"终于找到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三千年沉淀的冷硬，和一丝几不可察的期待。

青铜门后的黑暗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可这一次，他不打算再退。

青铜门在玉牌共鸣声中缓缓开启，门缝里溢出的清光像活物般舔舐着陆沉的鞋面。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三千年里，他见过太多所谓\"秘密\"，但此刻血脉里翻涌的灼烧感，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石室比想象中开阔，穹顶嵌着数十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将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正中央立着尊三人高的石像，那是个身披鳞甲的古神，右手持剑指天，左手掌心托着团流转的光雾，光雾形状竟与陆沉丹田内的寿元熔炉如出一辙。

\"吼——\"白虎突然挡在他身前，脖颈毛发炸成狮子状，鼻尖几乎要碰到石像的脚背。

陆沉顺着它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石像底座四周立着七块半人高的石碑，碑面刻满扭曲的符文，其中三块的纹路正随着他的靠近泛起金光，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是《荒古战体》的衍生文。\"陆沉指尖轻轻抚过最近的石碑，掌心的战骨突然发烫，将符文投影在石壁上。

三千年间他曾在古籍残卷里见过类似的文字，却从未如此完整——每一道刻痕都在震动，像在诉说某个被遗忘的纪元秘辛。

当他的指尖触到第四块石碑时，空气突然凝结。

\"唰！\"

三道黑影从石像背后的暗格里窜出，每人脸上都蒙着青麻粗布，手中握着淬毒的短刃，目标直指他腰间的玉牌与石碑。

陆沉瞳孔骤缩，后背抵上冰凉的石壁，白虎已先他一步扑出，前爪带起的风卷得最近的蒙面人踉跄后退。

\"好快的反应。\"陆沉低笑，左手按在丹田处，寿元熔炉骤然加速转动，一缕缕道韵顺着经脉涌入手心。

那战骨本是暗褐色，此刻竟泛起赤金光芒，他反手挥出，战骨前端的尖刺擦着左边蒙面人的手腕划过，在对方皮肤上烙下焦黑的印记。

\"退！\"中间的蒙面人突然用沙哑的嗓音低喝，三人呈三角阵型包抄过来。

陆沉这才注意到他们脚腕系着铜铃，每一步都发出细碎的脆响——是用声音干扰他的感知。

他弯腰抓起脚边的碎石，捏碎成粉末撒向空中，借着夜明珠的光，看清了三人腰间挂着的青铜令符：\"青冥宗外门执事的腰牌？\"

\"你们宗主见了我都得绕着走，倒是养出些胆大包天的狗。\"陆沉话音未落，右边的蒙面人已挥刃刺向他咽喉。

他不躲不闪，右手突然攥住对方手腕，寿元熔炉运转的热度顺着皮肤渗入，那蒙面人痛呼一声，刀刃当啷落地——他的手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皮肤皱成核桃。

\"这是...寿元侵蚀？\"中间的蒙面人终于露出慌乱，转身就要往暗格退去。

陆沉岂会给他机会，战骨在掌心转了个花，精准砸中对方后颈。

最后一个蒙面人正举刃要刺白虎，却见灵兽突然跃起，獠牙咬住他持刀的手腕，用力一甩，将人砸在石碑上。

\"咔\"的一声，那石碑竟被砸出裂纹，露出里面藏着的羊皮卷。

陆沉瞳孔一震，顾不得追击，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指尖刚碰到羊皮卷，上面的字迹突然自动浮现：\"寿元熔炉者，可引万道为薪，若以战骨为媒，每熔炼百道可延寿十年...\"

\"原来如此！\"陆沉呼吸发颤，三千年的困惑在此刻被撕开一道裂缝。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寿元比常人绵长——不是因为废柴，而是熔炉在吞噬道韵的同时，反向回馈了寿元。

而战骨，正是他在古战场捡到的那些战死者遗骨，原来早就是祖先留下的钥匙。

\"嗷——\"白虎突然发出短促的警告，尾巴尖指向石室入口。

陆沉猛地抬头，方才被打晕的蒙面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对着腰间的传讯符急切低语：\"...在藏龙涧石室，那小子有古怪！

快带...\"

话音未落，陆沉的战骨已贯穿他的咽喉。

但更让他寒毛倒竖的，是传讯符里传来的回应：\"稳住，我们已封锁藏龙涧出口，渡劫期长老一刻钟后到。\"

石室穹顶的夜明珠突然暗了两颗。

陆沉将羊皮卷塞进怀里，指尖摸过战骨上的纹路，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蒙面人，最后落在石像掌心的光雾上——那光雾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流转，像在催促他做些什么。

\"白虎。\"他蹲下身，揉了揉灵兽耳尖，\"等会不管发生什么，你先躲进我的储物戒。\"白虎立刻用脑袋蹭他手心，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呜咽，却没有反抗。

外面传来石子滚落的声音，比之前的机关更沉，更密。

陆沉站起身，战骨在掌心攥得发白。

三千年了，他终于不用再躲在深山里数道韵；三千年了，那些曾把他踩进泥里的人，该尝尝被熔炉反噬的滋味了。

他走向石室入口时，月光正从洞穴裂缝漏进来，在地面投下他的影子——那影子比往日更清晰，更挺拔，像有什么古老的力量，正顺着他的脊椎，一寸寸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