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船舷的手指早已麻木了，海风的咸腥味渗进指甲缝里。底舱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二千个孩童的呜咽声，像细针刺着耳膜。怀里的青铜镜硌在肋骨间发烫，镜框上的饕餮纹路，总让我想起李斯临别时的眼神——那老狐狸把这物件塞给我时，指尖还沾着丹砂。

\"大人！西边天象不对！\"舵手的破锣嗓子惊得我后颈发凉。扭头望去，墨色浪潮像无数鬼手，从海底探出，浪尖上翻腾的白骨架子咔嗒作响。有个骷髅头突然咧开嘴，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盯着我。

阴阳家卢生连滚带爬扑过来，道袍下摆缠在脚踝上：\"快！童子尿破邪！\"他哆嗦着扯开个男童的裤腰，那孩子后颈的朱砂符，突然洇出血渍。黄浊液体泼向黑雾的刹那，海面下传来婴儿啼哭，尖锐得能刺穿耳膜。

整片海水突然拱起山丘般的背脊，二十丈长的怪物破浪而出。那东西浑身长满扭曲的人脸，每张嘴都在嘶喊：\"徐君房！血债血偿！\"腐臭味冲得我鼻腔发酸，我这才看清是条怪鱼，鳞片缝隙里嵌着发黑的牙齿。

\"锵——\"

太阿剑刚出鞘就被鱼尾扫飞，钉在桅杆上嗡嗡震颤。鱼腹上的人脸突然凸起，数十只苍白手臂撕开鳞片，指缝里还缠着水草。我狼狈地滚过甲板，后腰撞上炼丹炉，皮肉焦糊味混着惨叫冲上喉头。

\"照妖镜！快用照妖镜！\"卢生缩在船角挥舞龟甲。青铜镜烫得掌心冒烟，镜面忽然映出咸阳宫景象：陛下正用鹿角刀剖开方士胸腔，血珠坠入丹炉腾起青烟——那方士的面容，分明是三日前暴毙的船医！

\"咔嚓！\"

主桅拦腰折断的巨响，震得人头皮发麻。碎木如流矢般飞溅，我左肩突然吃痛，半截断木已穿透皮肉。怀中的铜镜发出厉鬼哭嚎，镜中李斯的面皮扭曲成夜叉相，正蘸着人血在竹简上勾画我的名讳。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二千童男童女齐声吟唱楚辞，声调尖锐得不似活人。他们后颈的朱砂符如活虫蠕动，刺破皮肤渗出血线。怪鱼腹部的人脸骤然凝固，千百只充血的眼球齐齐转向我。

\"轰——\"

鱼嘴张成幽暗洞窟，喉间闪着青铜冷光。我瞥见半截铜鼎卡在咽喉，鼎身\"泗水取鼎\"的铭文刺目——这不是去年坠入淮水的雍州鼎么？

铜镜突然脱手飞出，镜框饕餮纹死死咬住鱼舌。怪物发出震天哀嚎，船身上的人脸开始融化，黄脓混着黑血兜头浇下。卢生趁机将桃木剑捅进鱼眼，剑身腾起恶臭青烟。

\"大人，接刀！\"墨家子弟抛来青铜短刀。我拽过最近的女童划破她掌心，血珠甩进鱼嘴，卡在喉间的铜鼎突然轰鸣。十二道金光破鼎而出，竟是咸阳宫前的鎏金铜人！

金甲神将凌空结阵，戈矛射出赤红光束。鱼背鳞甲焦黑翻卷，腥臭油脂滴在甲板上燃起鬼火。我踉跄着扑向铜镜，蛛网裂纹间，映出李斯正批阅死囚名录，朱砂笔尖悬在我的名字上方。

\"徐福——！\"

鱼腹中迸出人声，金甲神将骤然凝滞。怪物残躯急速膨胀，骨刺穿透鳞片如利刃出鞘。我抓起燃烧的桅杆捅进鱼鳃，火焰顺着粘液窜遍它全身。

\"砰！\"

炸开的鱼头喷出漫天铜钱，每枚方孔都嵌着半截牙齿。铜镜飞回掌心时裂纹渗血，在甲板汇成八字血篆：\"蓬莱路绝，员峤魂归\"。

孩童们突然止住哭泣，撕开衣襟露出心口——皮肤上浮现的竟是咸阳宫布局图！卢生攥着焦黑鱼骨癫笑：\"锁魂印通了！连着大秦龙脉呢！\"

海面重归死寂，破船在血水中打转。我抹了把脸上的秽物，发现铜镜背面裂痕贯穿饕餮左目。底舱传来指甲刮擦声，那些孩童正用指头在船板刻字，血痕拼出同样的谶语：

\"荧惑守心，祖龙死而地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