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都是芹菜惹的祸
天鹅说：“不，还早着呢，得让我慢慢说才行。你要不听就算了。”
看起来，不仅是杜鹃家的事，是否牵涉到整个龙山被水淹？还必须要听。见天鹅不讲话了，文锦也觉得自己稍显性急了些，想到母亲遗书对自己的教导，如今面前这是唯一能帮自己找到亲人的人，便放缓了态度，说道：“既然天鹅妹妹你说累了，那就不说了吧。”
天鹅立即激动起来，说：“不行，我要说，我才刚开头呢。好久没说话了，心里一肚子话要讲出来。你要是愿意听，还愿意帮我们，那我肯定要告诉你哟。你听我说吧。”
然后，它就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不久就出大事了……”
说着，它紧张起来，虽说小脑袋上没什么表情，可身子都哆嗦起来。文锦连忙去抚摸它的小脑袋和身上的羽毛，说道：“别激动，别激动，慢慢说。”
天鹅往边上一闪，说：“别动手动脚的，你说过男女授受不亲，我是姑娘哎，我是天鹅姑娘。”
文锦笑起来，道：“好了好了，你是姑娘，不过你是一只鸟姑娘。我不动，我是怕你着急，怕你生气，怕你激动。”
天鹅这才说：“好了，我不激动了，反正事情都过去一年了，只是当时特别可怕。结果呢，结果就出大事了。那芹菜一扯起来，那水就咕嘟咕嘟响，小石潭的水就开始涨，涨得特别快。刚开始姐姐下小石潭，水才到她小肚子，腿都没淹着，结果她还没回来，水就已经涨到她膝盖了，眼看着水往上涨。她一下子把水芹菜甩掉，说不得了，怎么小石潭的水涨得这么快，是不是这水芹菜的根堵住石潭的泉眼，扯开泉水就冒出来了？我也觉得不对劲，就用脚掌和脑袋，把一块大石头往底下一拱，就听到石头咕咚咕咚往下滚。这个石潭沿岸简直像锅一样，都是平滑的石头，按理说，应该能把那洞堵起来的……”
“龙山上的水就是这样涨起来的？可是，这跟你们上山也没啥关系呀。”
文锦正打算继续问，天鹅已经迫不及待地说道：“真是真是的，我们当时急得要命。只有我姐姐，她第一次去采野芹菜的时候，那小石潭的水很浅很浅，才到她脚踝。后来看到水涨起来，水到他小腿肚子下面，接着又到小腿肚子，到膝盖了，她急坏了。我还喊她：姐姐，你赶紧上来，不然要淹死了。她说不行不行，不能让这水涨下去，只有自己去堵了。她就往水下走，走到水往上涌，咕嘟咕嘟响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去。嘿，怪事儿，水不涨了，不冒泡了，也不涌了，没响声了。看起来她把水堵住了，她坐在水里，水已经到她胸口了。她还笑嘻嘻跟我说，天鹅妹妹，你别着急，你看，我把水堵住了。我说那哪行呢？现在堵住了，以后不会涨水吗？她坐了一会儿，我也跟着游到水里，看见她把屁股抬了一下，就透一点小缝隙，水又往上涨了，她赶紧坐正，压住水。她不能动，只有坐在水上、坐在这个洞口，才能把水堵住。”
“那洞有多大？”
天鹅接着说，“我也想看看那洞有多大，说我来堵怎么样？杜鹃姐姐说，不行不行，洞一开始还很小，大概一个碗口那么大，坐上去，发现有大碗那么大了，只有她坐在上面才严丝合缝，水才涨不下来。她说我是一只鹅，身子堵不住，而且堵住了身子没她高。”
“那水有多高呢？”
“姐姐坐到上面，石潭水到她胸口。我着急呀，说她不能这样，要坐到啥时候？她说这是她造成的灾害。要是再涨，先把咱们房子淹了，再往上涨，别家也淹了，然后把咱们山窝子也淹了，那咱们这就不叫龙山，叫龙山池了，那可不行，就这样坐着吧。我想啊，杜鹃姐姐这么做不行，我得去喊救星。但我自从会说话，姐姐就叫我在别人面前不能说，我只能飞到天上、到山上去，到西山山峰上去喊杜爸爸，也就是杜鹃姐姐的爸爸，他知道我会讲话，我把这情况告诉他，让他赶紧来想办法。于是我就离开她，往山上飞了。”
天鹅则越说越激动，翅膀不停地扑腾着。文锦想要安慰它，可又想到天鹅很有自尊，之前就不让他触碰，于是只是站起身说：“你可能饿了。”
天鹅回道：“我不饿，我不饿。”
文锦又说：“你刚才吃的是菱角。我去瞧瞧，那水边有好多植物，看有没有茭瓜。”
没几步就是天池的水，有很多植物，高高的，杆子上背着长长的包袱似的，缩小版的玉米一样，劈下来，撕开来绿绿的、白白的、长长的、细细的，然后搬了一些拿上来。
天鹅还蹲在地上发愣呢，见他来了问：“你这是什么？”
他说：“这个是茭瓜，不用剥壳。你们总吃菱角，那冬天吃啥？天冷了，可就没了。”
天鹅就说：“冬天还有藕啊，还有荸荠啊，从水里还能捞上来。”
“那你荸荠没削皮也没煮吗？”
天鹅摇头说：“我不会，也不能生火，给姐姐吃的是生的。你来了就好了。”
正听到关键紧张的地方，文锦很想听天鹅继续说下去。可看到它这紧张的模样，可想而知，当时定是万分惊慌的。为了安抚它的情绪，想想这一路走了一年，到了山上还得找龙，还得先把这姑娘弄醒，一下子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先让她们改善伙食吧。
那姑娘睡了一年，脸黄巴巴的，都是吃生东西吃的。就对天鹅说，自己能开一点中药，但是姑娘必须强壮起来，要加强营养。慢慢来吧。他先把茭瓜折断，拿出水嫩的一截，就要去喂姑娘。
可天鹅说：“哎呀，不行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你别靠近，我来。”
它还是用嘴叼着，姑娘也啃了，似乎觉得这更嫩更好吃，还眨巴眨巴嘴吞下去了。
天鹅也跟着吃了两根，说：“很甜嘞，好像比菱角还好吃。嗯，荸荠呢？荸荠水灵灵也好吃。”
文锦力气大，用手指头一搓，就把荸荠皮搓掉了，白生生的，天鹅先吃了一个，说好吃，又喂给杜鹃吃。杜鹃吧唧吧唧嘴，呵，似乎觉得更好吃。
他说：“既然我来了，就让你们吃熟的东西，有利于恢复病人的健康。”
天鹅着急道：“你别净想着吃，你得听我说啊。”
知道到关键的地方，反而天鹅紧张起来，他也不好硬逼着，让那个小东西缓解一下情绪。看到山洞里面有灶台，有铁锅，文锦就在岸边捡柴，道：“好的，我听你说，你继续讲吧。”
天鹅跟着文锦转，也边叨树棍边说：“就是现在的山洞，从外面看不出来，但里面都是汉白玉，白色的石头。杜爸爸说，人家要汉白玉的桌子、凳子，还有修仙的老道要汉白玉的床呢，所以他就在山洞里打石器。我急匆匆飞去告诉他，把事情一说，杜石匠急坏了，立马丢下工具就往山下跑。我要走出山洞才能起飞，正扇动翅膀，就发现从洞里飞出来一条黄色的长长的东西，飞好快，等我追过去，它一下子就栽进石潭去了。等我飞到跟前的时候，杜爸爸还在往山底下跑呢，跑再快也有十几里路，影子都看不到了。”
文锦已经搂起一捆柴进了山洞，跟着提水、洗锅、点火，烧水。
天鹅跟着，他走到哪里跟到哪里，没有看自己，也不紧张了。只听到他问：“那是一条蛇吗？还是黄鳝呢？”
天鹅说：“我眼睛小，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是细细长长的。它开始飞得高，然后栽到水塘里，听到哗啦啦很大的水声。然后，然后……”
文锦又问：“那会不会是条龙啊？”
它吓了一跳，纵起身子说：“龙？山洞里怎么会出来龙呢？杜爸爸在里面打石头啊，我们后来也在里面住了。”
“那，长长的黄东西下水了？”
天鹅连连点头：“好像是……后来，等我飞下去的时候，就看见水里还有别的人呢。”
文锦连忙问：“什么人？”
天鹅马上神采飞扬起来，“哦，那个人可不得了啊，是一个非常非常英俊的男人，比你还英俊呢，你说你是读书人，你都没他一半优雅，那简直就是神仙一样，那么英俊、潇洒、儒雅。嗯，穿着还漂亮得很，都是绫罗绸缎。而且他在水中，朝着岸上走过来，手上捧着的，居然是我的，是我的杜鹃姐姐耶。但是姐姐这时候两只眼睛闭着，脸红红的，是在水里泡久了，还是不好意思呢？我，我不敢在别人跟前说话，所以我就只是藏到草地上，呆呆地望着他们。”
“男人没发现你吗？”
“不晓得。”天鹅见小伙子把莲藕、什么瓜都放水里煮，也不看自己，这才自己说自己的，“就看见那个贵公子啊，头发上顶着宝珠，衣服是绫罗绸缎，从水里出来，都没有湿，脚上的靴子好好的，就好像在平地上走一样，走到岸上，把杜鹃姐姐放到草地上，然后蹲下来。他好像认识我姐姐，还喊，喊的就是我姐姐的名字。他说，‘杜鹃，杜鹃，你醒醒，你醒醒。’紧接着，姐姐眼睛就睁开了。是，是刚才昏迷了吧，要不然她怎么看到个男的蹲在她跟前，连忙就往边上一滚，坐到一边去。姐姐身上的衣服湿漉漉地包裹着她，有的地方凸起来，有的地方凹下去，哎呀，姑娘家穿着湿衣服实在是不太好看，我就不跟你说了吧。”
天鹅说到这里果然就不说话了，文锦就问它：“你是说，那个贵公子把你姐姐唤醒了，你姐姐躲到一边去了，那你姐姐说话了没有啊？”
“我姐姐呢，开始可能真昏迷了，现在突然醒过来，身上潮湿的衣服裹着她，她还来不及顾及自己，马上就一翻身坐起来，要往水里跑，还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小石潭底下涨水了，我要去把水堵起来。’那个贵公子笑眯眯地说，‘杜鹃姑娘，你别着急，水已经堵住了，你看看，水不涨了吧。’那时的水呀，我也看见了，绿茵茵的，很平很平，就像圆圆的镜子一样平，也没有响声，也没有冒泡，也没有水往上涨。”
“你姐姐怎么说的？”
“姐姐跟着就道了一个万福，说道：‘谢谢贵公子将我从水里救出来。我当时头脑发昏，要是晕倒在水里，自己会被淹死，而且水若继续上涨，不但自家会被淹，再涨上去还会淹到别人家，说不定这地方就变成水池、天池了，那就糟了。’贵公子说道：‘你放心吧，不会的，不会涨的，我会看着的。’姐姐问他是不是看水的。贵公子摇摇头，只是要我姐姐放心。姐姐向他道谢。贵公子说：‘你怎么谢我呢？我还要谢你呢，是我未尽到责任，没看好，让你受惊受累了。你瞧，你把水堵起来，我这才能知晓，才能把水堵好，现在不会涨了，所以我得谢你。’说着，贵公子掏出了一个圆圆的珠子送给我姐姐……”
“啊，什么珠子？”小伙子很感兴趣。
“珠子甚是漂亮，亮得姐姐眼睛一晃，眨了下，跟着摇摇头说，那么好的宝珠，自己没做什么，不能接受，是公子救了自己。怎么谢他才好？贵公子就说，她酿的果子酒很香，很好吃。就好像他吃过一样。你不晓得，到秋天，漫山遍野有很多红色的果子，我姐姐就采取过来做酒，真的很香，很好吃……”
见它又扯远了，文锦问她姐姐收下那颗珠子没有？
天鹅就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公子执意要给，说这是夜明珠。可以晚上照亮看书、写字，做针线。姐姐却说没读过书，所以晚上不看书也不写字，白天又要种地，又要割猪草又要喂猪，很累，晚上都睡得很早，用不着夜明珠。那个贵公子非要把珠子送给她，说她自己用不了就给她父亲用。山洞最深处的石头最好，里面很黑，只有打火把，那火把有烟，她父亲直咳嗽，还把石头都熏黑了。姐姐就收下了，现在还在姐姐身边哩。”
没有见到亲人，连个人都没见到。唯一一个能交流的，还是一只天鹅。他内心迫切地想要从天鹅那里获取许多信息。但天鹅小小的眼睛很警惕，总是紧紧盯着自己不放，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而且只要它一说急了，天鹅就会激动起来，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所以他就做自己的事，想着要给她们搞一点熟的、热的东西吃。可怜的姑娘，一年了，怕是连热水都没喝过吧？于是，就着捡来的柴火，还有山洞里的炊具点燃了火，把一些藕、菱角、茭瓜一起放进锅里，煮了满满一大锅。
这边，他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却深深地感谢师傅，这一年让他走过四季的考验，行程一千多里路，不仅长了见识、力气，勇气，还增长了智慧。现在他耳聪目明，能把天鹅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原来他很讨厌这只鸟，一开始还想啄他，赶他，后来又觉得它啰里啰嗦的。可现在，他觉得天鹅的每一句话都很有用，让他了解到更多情况。他听得格外认真，这个时候才想到，很可能，龙山的水就是从底下涌上来的。
那长长的难道就是龙吗？不是把水堵起来了吗？怎么又会淹上来了呢？那条龙不再堵水了吗？杜鹃为什么会昏迷呢？
天鹅还没说完，锅里的东西已经煮好了。特别嫩的藕煮得稀烂，那汁水甜甜的、热乎乎的，他想着应该给姑娘喝一点。山洞里虽说不冷，可却阴暗潮湿。而且那姑娘始终躺着，大概也起来过吧？要不然她大小便怎么解决呢？这着实是一个解不开的谜。
他迫不及待地更想看一看那颗夜明珠，毕竟还从来没见过呢。只是他的眼睛自然能发光，即便山洞里再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当时并没有发现珠子，现在食物煮好了也是个理由。他盛了一碗汤，里面装着一些煮得稀烂的食物，又找了把勺子，便说要给姑娘送去。
天鹅一听，马上就紧张起来，问道：“你送去，姑娘怎么吃？”
文锦反问道：“还是你喂吗？”
天鹅点点头。
“你怎么喂？”
天鹅说：“我自己吃一口，然后喂给姐姐吃一口。”
“碗怎么端呢？”
天鹅无奈，只好说：“那就麻烦文锦哥哥帮我端过去，端到姑娘的床头。”
然后天鹅走过去，喝了一口汤嚷嚷着：“好烫好烫。”
吐出来了后，它就用嘴叨着勺子，舀了一勺汤到姑娘嘴跟前，只是泼泼洒洒的，倒了姑娘一颈子。杜鹃把脖子一缩，满脸很不耐烦的样子。
文锦说道：“放心吧，我是君子，只是要帮助你们。医生给病人看病还要把脉呢，让我来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