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习执事的居所比李维想象的要简朴，但无处不在的“语法”痕迹却彰显着不凡。

墙壁上流淌的微光符文不仅提供照明，还兼具恒温、净化和隔音的效果；书桌由一种能随心意微微调整形状的温润木材制成；甚至连床铺的柔软度，似乎也可以通过精神力进行微调。

艾琳是个热情而健谈的向导，她仔细介绍了生活区的各项设施，以及见习执事需要遵守的基本规则和可享受的资源配额。

将李维安顿好后，她便礼貌地告辞，留下李维独自休息。

李维没有浪费时间，立刻盘膝坐在床上，手握一块福格斯执事临走前赠与的、指甲盖大小的淡蓝色源质结晶，尝试恢复几乎枯竭的精神力。

结晶中流淌出一股清凉温和的能量，缓慢滋养着他刺痛的精神识海。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轻轻响起。

门外站着的是去而复返的福格斯执事，他手中提着一个古朴的食盒。

“感觉如何？”福格斯将食盒放在桌上，里面是几样精致且蕴含温和能量的餐点。

“好多了，谢谢执事。”李维起身活动了一下，精神力恢复了约三四成，头脑的刺痛感基本消失。

福格斯点点头，神色凝重地看着他：“李维，你之前在古回廊的发现……非常重要。那块‘疑问碑’的异象，我已经禀告了负责古籍研究的哈罗德长老。长老非常重视，但他嘱咐我，在你拥有足够自保能力之前，此事不宜声张。”

李维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怀璧其罪，他独特的知识体系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财富，若过早暴露其真正的价值，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危险。卡尔那种毫不掩饰的敌意，就是最直接的警示。

“我明白。”李维郑重地点头。

“你能理解就好。”福格斯松了口气，随即眼中又泛起好奇的光芒，“不过，在我向长老详细报告之前，我需要更深入地了解你的想法。你当时，究竟是如何让那块石碑产生共鸣的？你感知到了什么？”

李维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他知道，想要获得语法塔真正的支持和庇护，必须展现出相应的价值，而坦诚是建立信任的第一步。

“福格斯执事，在我的认知里，语言不仅仅是命名事物和描述动作。”

李维开始阐述，用的是前世语言学最基础的观念，“它更是一种逻辑工具，用于表达事物之间的关系、状态的变化、以及复杂的属性。”

他走到桌边，用手指蘸了点水，在光滑的桌面上画了一条水平的短线，然后在短线后面点了一个点。

“比如这个‘——。’结构，在我们的理解里，它可能表示解释说明，比如‘光——一种电磁波’；也可能表示话题的突然转变，或者声音的延长。它不是一个完整的‘词’，而是一个连接符号，一种语法关系的标识。”

福格斯紧紧盯着那个简单的符号，眼神专注得如同在解读最晦涩的古代碑文。

李维继续道：“而那块石碑上的‘光——？’，在我看来，不是一个残缺的陈述句，而是一个未完成的定义或描述。它似乎在问：‘光是什么？’或者‘光具有怎样的特性？’。我尝试做的，不是强行塞给它一个强大的‘动词’或‘形容词’，而是沿着那个‘——’所指引的逻辑方向，去补充一个描述它特性的分句。”

“你补充了什么？”福格斯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想到的是……光，既像不断扩散的波，又像一颗颗微小的粒子。”李维尽可能用这个世界的概念来解释，“这两种特性看似矛盾，却又和谐地统一在‘光’之中。我当时的精神力，就是试图将这种‘波与粒的双重特性’这个概念，通过那个‘——’的连接，赋予给前面的‘光’。”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福格斯执事怔怔地看着桌面那个早已蒸发消失的水痕符号，又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块沉寂无数年、昨日却迸发出七彩流光的白色残碑。

他的脸上先是极度的困惑，仿佛在理解一种天方夜谭，随后，困惑渐渐化为一种豁然开朗的震撼，最终，定格为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明悟。

“关系……连接……特性描述……而非单纯的力量赋予……”他喃喃自语，每一个词都说得无比艰难，却又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狂喜，“我们……我们错了……我们一直试图在石碑上寻找更强大的‘词’，却忽略了词与词之间的‘桥’！那些看似无用的符号，那些断裂的结构，可能才是关键！”

他猛地抓住李维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李维微微皱眉，但福格斯眼中迸发出的光芒却炽热得吓人：“李维！你的这套‘体系’，可能不仅仅是另一种语法！它可能是……一把能真正解读‘原初篇章’的钥匙！一座我们从未想象过的桥梁！”

就在这时，居所的门再次被敲响，这次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福格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激动的心情，恢复了平日的沉稳：“进来。”

门外是一名低级执事，他恭敬地对福格斯行礼后，说道：“福格斯执事，诺顿执事让我来通知您和李维见习执事，例行晨会即将开始，所有在塔的执事都需要参加。另外……”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李维，“卡尔执事在晨会上，公开质疑了破格授予李维见习执事资格的决定，并……提出了‘语法辩难’的申请。”

“语法辩难？”李维看向福格斯。

福格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哼一声：“他倒是迫不及待！所谓的‘语法辩难’，是执事之间解决学术分歧或验证能力的一种传统方式，通常以公开辩论和基础能力演示为主。卡尔这是想在所有人面前，让你出丑，证明你不配拥有见习执事的身份。”

李维的目光也冷了下来。他不想惹事，但绝不怕事。卡尔的步步紧逼，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他想要验证，那就验证给他看。”李维平静地说，眼神锐利，“正好，我也需要一個机会，让一些人明白，我靠的，不是运气。”

福格斯看着李维眼中那不同于昨日法庭上的、一种属于学者的自信与锋芒，缓缓点了点头。

“好！我带你去晨会。记住，不必畏惧，你的背后，站着我和哈罗德长老的认可。而且……”

他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或许这场辩难，正是你向塔内展示你‘价值’的第一次机会。让那些被古语法束缚了眼睛的人看看，什么是全新的路径！”

两人走出房间，向着语法塔上层那象征着权力与知识交锋的议事厅走去。

李维知道，平静的修行时光尚未开始，他便已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但这并不是坏事，在这以知识为力量的世界，一场漂亮的亮相，远比沉默的隐忍，更能赢得尊重与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