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法塔的议事厅，并非李维想象中那种充满火药味的辩论场，而更像一个巨大的、阶梯式的环形图书馆。
议事厅穹顶高远，镶嵌着模拟日月光辉的巨大晶石，柔和的光线洒落下来。四周墙壁是直通穹顶的书架，无数散发着各色微光的典籍与卷轴静静地悬浮其中，如同知识的星河。
此刻，环形阶梯座位上，已经坐下了近百位身穿各色执事袍的词序师。白色镶蓝边的是见习执事，深蓝色的是正式执事，还有少数几位穿着镶银边或金边袍服的老者，气息渊深，显然是塔内的高层，福格斯提到的哈罗德长老可能就在其中。
李维跟在福格斯身后走进议事厅，立刻感受到了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好奇、审视、淡漠、还有几道如同卡尔那般带着明显敌意的视线，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环形场地中央那片空地上。 卡尔已经站在那里了。他身姿挺拔，金色的头发在辉光下格外耀眼，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自信与一丝倨傲的冷笑。 主持会议的是一位身穿深蓝镶银边执事袍、面容古板的中年人——正是诺顿执事。 他看到福格斯和李维到来，敲了敲手中的一枚小型音叉，发出清脆悠长的鸣响，议事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晨会开始。”诺顿执事的声音通过某种扩音技巧传遍整个大厅，“第一项，对新晋见习执事李维的资格，卡尔执事提出‘语法辩难’申请，理由是对其能力真实性及潜力存疑，认为其不符合破格晋升惯例。申请符合程序，辩难即刻开始。” 他没有多余废话，直接切入主题，目光转向场中两人：“卡尔执事，李维见习执事，辩难规则如下：三轮基础演示，由质疑方指定前两轮内容，被质疑方完成；第三轮由被质疑方自行展示。演示内容需与词序师基础能力相关，不得直接攻击对方。现在，开始。” 卡尔上前一步，对着诺顿和周围众人微微躬身，然后看向李维，朗声道：“第一轮，请李维见习执事，稳定维持一个基础形容词词条【坚固的】于这块‘测源石’上，持续时间三十息。” 他一挥手，一块约莫人头大小、表面粗糙的灰色石头从旁边飞入场中，悬浮在李维面前。 这块石头看似普通，但李维能感觉到，它对精神力的吸附和消耗速度异于常物，是专门用来测试词序师控制力和持久力的工具。 维持一个简单的形容词，听起来容易，但在测源石上，却需要持续、稳定地输出精神力，对于刚觉醒不久、精神力总量偏低的李维来说，这分明是针对他弱点的刁难。 不少执事微微点头，认为这个测试虽然基础，但很实际。一些原本就对破格晋升有微词的人，更是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福格斯在台下微微皱眉，但没有出声。这是李维必须自己面对的考验。 李维面色不变，走到测源石前。他伸出手指，轻触石面，精神力探出，锁定石头本身附带的【粗糙的】词条旁，开始构筑【坚固的】。 精神力如同溪流，注入测源石。石头表面泛起一层微不可查的灰光。起初几息，还算稳定。但很快，李维就感觉到精神力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加速流逝。那块石头仿佛一个无底洞！ 十息过去，他的额头开始见汗。 十五息，他的脸色微微发白，维持词条的精神力丝线开始微微颤抖。 二十息，那层灰光已经明灭不定，显然即将崩溃。 卡尔嘴角的冷笑愈发明显。在他看来，李维连这第一关都过不去。 台下也响起了一些细微的议论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维即将失败的那一刻，李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不再试图用蛮力去维持【坚固的】这个概念，而是改变了策略！ 他回想起现代汉语中，表达“坚固”可以有多种方式，未必需要持续消耗大量精神力去硬撑一个形容词！ 他迅速撤掉了即将崩溃的【坚固的】词条，就在灰光湮灭的瞬间，他精神力陡然一变，不再是赋予属性，而是修改了石头的“状态描述”！ 他不再说它是“坚固的”，而是通过一个极其精妙的操作，将石头与“坚固”这个概念进行了间接绑定！ 在他的操作下，测源石表面的文字骤然一变，不再是简单的属性描述，而是： 【此石，其结构堪比百炼精钢。】 嗡！ 测源石猛地一震，那层原本即将湮灭的灰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瞬间稳定下来，散发出一种沉凝、内敛的光泽！更重要的是，李维感觉精神力的消耗骤然大减！仿佛不再是他在用力维持一个属性，而是陈述了一个被世界规则所认可的“事实”！ “什么？！” “他做了什么？” “那不是单纯的形容词维持！他……他构筑了一个比喻句？！‘堪比精钢’？”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低呼。将属性通过比喻句式转化为状态描述，从而降低消耗、增强稳定性，这种技巧并非没有人想到，但需要对词序有极深的理解和强大的构建能力，绝非一个见习执事能如此举重若轻地完成！ 卡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诺顿执事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三十息到！第一轮，通过！” 李维松了口气，收回手指，感觉精神力消耗虽然不小，但远未到枯竭的地步。 卡尔脸色阴沉，他没想到李维会用这种方式破局。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怒，冷声道：“第二轮！请复制我接下来的动作！” 他面前也出现了一块测源石。只见他伸出手指，快速在石面上一点，低喝：“【炽热的】！” 测源石表面瞬间变得通红，散发出滚滚热浪，但仅仅持续了一瞬，那红色便褪去，温度也恢复正常。 “请吧。”卡尔抱着手臂，冷眼旁观。这一轮考验的是对动态属性词的瞬间赋予与精准撤销能力，涉及到精神力的爆发与精细控制。 李维微微皱眉。单纯模仿，他精神力爆发力未必比得上卡尔，很可能画虎不成反类犬。 他走到自己面前的测源石前，没有立刻动作，而是仔细观察着石头，似乎在思考。 “怎么？做不到吗？”卡尔出言讥讽。 李维没有理会他，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伸出手指，却没有像卡尔那样快速点下，而是缓缓按在石面上，精神力以一种奇特的频率波动起来。 他没有直接赋予【炽热的】属性，而是再次运用了他的“句式”思维！ 他修改的是石头与“热”这个概念的关系！他将石头曾经的一个状态，短暂地“再现”了出来！ 测源石表面浮现出一行新的文字： 【此石，仿佛刚从熔炉中取出。】 下一刻，测源石并未瞬间变得通红，而是由内而外，迅速透出一种暗红色，高温热浪扑面而来，甚至比卡尔刚才演示的更加持久和逼真！因为它描述的是一种“状态”，而非瞬间的属性！ 更令人吃惊的是，李维在热浪达到顶峰时，精神力轻轻一引，将那行文字中的“仿佛”二字微微模糊。 热浪瞬间消散，石头恢复原状，冷却速度快得惊人！ “这……这是‘状态模拟’和‘模糊限定’？！”一位银边执事忍不住惊呼出声，“他利用不确定性的词汇来模拟效果，并通过撤销不确定性来瞬间取消效果？！这种控制力……” 台下彻底炸开了锅！如果说第一轮是取巧，那这一轮展现出的，就是对词序规则另一种维度上的理解和应用！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基础演示的范畴，触及了高阶词序师才会研究的“语义场操控”的边缘！ 卡尔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死死地盯着李维，仿佛要将他看穿。他精心准备的两轮刁难，非但没有难住对方，反而成了对方展示其诡异能力的舞台！ 诺顿执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第二轮，通过！李维见习执事，请进行第三轮自行展示。” 整个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维身上。经过前两轮，再无人敢小觑这个新来的“野生”天才，所有人都想看看，他还能带来怎样的惊喜。 李维环视四周，看到了福格斯鼓励的眼神，也看到了卡尔那几乎要喷出火的视线。他知道，仅仅防守是不够的，他需要一次足够有力的进攻，来奠定自己的地位。 他的目光落在了场边作为装饰的一盆观赏植物上。那是一种藤蔓植物，枝叶低垂，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李维走到植物面前，他没有去修改它的【翠绿的】或者【生机勃勃的】之类的属性词。 他伸出手，手指虚点着植物的根系部位，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度凝聚。他要做的，是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尝试——他不仅要改变状态，更要干预一个持续进行的“过程”！ 在他的感知中，植物吸收水分和养料，是一个持续的被动过程，类似于一个被动语态的句子：“水分被根系吸收。” 他要做的，是改变这个句子的语态！将它从被动，改为主动！并强化这个过程！ 这需要极其精微的操作，去触碰事物运行的内在逻辑！ 精神力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切入那无形的“语法结构”之中。李维的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次的操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困难！ 终于，他完成了修改！ 只见那行描述植物吸收养料的文字，从模糊的被动状态，骤然变得清晰而主动： 【根系，贪婪地汲取着大地深处的养分与水分！】 下一刻，在所有人震撼的目光注视下，那盆原本有些萎靡的藤蔓植物，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它的根系部位发出淡淡的土黄色光芒，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变粗，翠绿的叶片舒展开来，变得更加厚实油亮，甚至顶端迅速结出了几个细小的、散发着微光的花苞！ 催生！而且是如此迅速、如此明显的催生！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词条修改，这是对生命过程的有限干预！这通常被认为是第四阶“定言师”才能稳定涉足的领域！ “生命……生命过程的语法……”一位金边长老猛地站起身，胡须都在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激动与不可思议。 整个议事厅，落针可闻。 卡尔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脸色惨白地后退了一步，看着那株生机勃勃的植物，又看看站在那里、虽然疲惫却眼神明亮的李维，他心中的骄傲和自信，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诺顿执事沉默了很久，才用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宣布： “第三轮展示……通过！”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李维，缓缓道：“语法辩难结束。李维见习执事的资格，无人再有权质疑。” 这一刻，再无人出声反对。所有的目光中，轻视与质疑尽去，只剩下浓浓的震撼、好奇，以及一丝对于未知力量的敬畏。 李维，用一场无可争议的表演，在这座古老的语法塔内，刻下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印记。他知道，真正的风雨或许还未到来，但至少，他已经拥有了站稳脚跟的第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