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辉焰站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白,最后化为一种失血的蜡黄。
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羞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比失败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李维那匪夷所思的能力对他固有认知的颠覆。
他死死地盯着李维,那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最终,他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僵硬如同石雕。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但那压抑的愤怒,每个人都感受得到。
李维很清楚,在语法塔内,纯粹的辩解毫无力量,唯有持续展现不可替代的价值与精准的控制力,才能瓦解猜忌,赢得真正的立足之地。
他需要更多的实践,将脑海中那些来自现代汉语的、更为精密的语法概念,转化为这个世界能够理解(或至少无法忽视)的力量。
机会很快到来。
几天后,福格斯执事将一份任务卷轴交到李维手中,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
“李维,艾琳,北郊的‘静语村’出现异常。村中的‘记忆之泉’出了些问题,饮用泉水的村民开始出现短期记忆快速衰退的现象。”
“当地的低阶执事初步勘察,排除了常见的‘词序污染’,但找不到根源。任务评定为‘黄级’,有一定潜在风险,但主要考验的是洞察力。我认为,这很适合你们当前的状态。”
他没有明说“当前状态”具体指什么,但李维和艾琳都心领神会——这是一个远离塔内政治漩涡、证明能力且风险可控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这恰好符合李维“变句者”阶位晋升所需的,对“动词”和“事件过程”更深层理解的实践需求。
“我们接受。”李维接过卷轴,语气平静。
“小心行事,”福格斯低声补充,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报告,需要详实。”
李维微微颔首。他明白,这份报告,不仅是对静语村事件的记录,更是对雷克斯长老乃至卡尔的一次书面回应。
静语村坐落在一条宁静的山谷中,以村中心那口据说能轻微增强记忆清晰度的“记忆之泉”闻名。
当李维和艾琳抵达时,村庄却笼罩在一种惶惑不安的气氛中。村民们聚在广场上,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忧虑和一丝……迷茫。
“又忘了?我刚才把锄头放哪儿了?”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要去集市?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泉水……是不是被诅咒了?”
村长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见到语法塔的执事到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迎了上来。
“执事大人,你们可算来了!这泉水,我们世代饮用,从未出过问题。可就在前几天,先是几个孩子说喝完水有点头晕,记不清刚背的诗,后来连大人们也……再这样下去,村子都要乱套了!”
李维直接走向村中心的泉眼。那是一个用青石垒砌的方井,井水清澈见底,看上去并无异样。
他凝神望去,视野中浮现出泉水附着的“基础词条”:
【泉水】、【清澈】、【流动】、【甘甜】、【滋养】、【记忆(微弱关联)】……
词条似乎都很正常,与村长的描述相符。那“记忆(微弱关联)”的词条,光芒确实极其黯淡,符合其仅能轻微增强记忆的特性,并无异常波动。
“不是常见的词条污染或篡改,”艾琳也启动了她的观测设备,眉头微蹙,“能量读数平稳,没有检测到外来的语法扭曲力场。”
李维没有放松警惕。他回想起福格斯执事的提示——“考验洞察力”。
问题可能不在泉水本身的“属性”(形容词/名词),而在于其“作用过程”(动词)。
他闭上双眼,不再仅仅感知静态的词条,而是将精神力如同细密的网,撒向泉水以及其与村民产生联系的“过程”。
他“倾听”着那无形的、由泉水饮用行为所构成的“事件流”。
渐渐地,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几乎与泉水本身流动韵律融为一体的异常“波纹”。
那不是对泉水【滋养】或【记忆】词条的修改,而是在“饮用”这个动作发生后,作用于饮用者“记忆”保持过程的某个环节上。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定格在泉水涌出的最核心处。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近乎透明的、由极其精密的语法结构构成的“寄生句”。
它像一段水草,缠绕在泉水【流动】的词根上,本身并不改变泉水的任何属性,却在泉水发生“滋养”行为时,悄然介入。
“找到了。”李维低声道。
“是什么?”艾琳立刻追问,她的设备依旧没有报警。
“一个非常精巧的‘时间状语从句’嵌套‘否定助动词’,”李维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它没有污染泉水,而是修改了‘泉水滋养记忆’这一事件发生的‘时间条件’。”
他尝试解析那段隐形的语法结构,将其含义翻译出来:“当[泉水]执行[滋养]动作于[记忆]时,[在滋养动作完成后的(短暂)时间内],[记忆]的[保持]动作,[被否定]。”
简单来说,就是泉水滋养记忆的功能依旧存在,但在滋养完成后,会立刻触发一个短暂的“记忆保持无效”效果。
村民们并非失去了记忆能力,而是刚刚形成的短期记忆,在喝下泉水的瞬间,就被这个隐形的语法陷阱给“抹除”了。
所以他们会瞬间忘记刚才放置工具的位置、刚刚做出的决定,因为那些记忆还没来得及从短期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就被强制“清空”了。
“好阴险的手段!”艾琳惊叹,“不改变本质,只干扰过程,难怪常规检测无法发现。这需要对事件时序和动词逻辑有极深的造诣!”
李维点头。这手法,已经超出了“修词士”单纯修改属性的范畴,触及了“变句者”干预事件过程的领域。
布置这个陷阱的人,水平不低,而且心思缜密,目的似乎并非造成直接伤害,更像是一种……测试,或者警告。
“能解除吗?”村长紧张地问。
“可以。”李维深吸一口气。强行抹除这个精密的从句可能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反噬,最好的办法是“覆盖”或“中和”。
他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银色的精神力光华,如同握着一支无形的笔。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隐形的寄生句本身,而是在其时间状语所定义的“(短暂)时间内”这个条件上,开始构建新的语法结构。
他并非直接删除那个否定,而是插入了一个新的“让步状语从句”和“重复动词”。
新的语法结构意为:“尽管[在滋养完成后的短暂时间内,记忆保持被否定],但[记忆本身]会[立刻开始]并[持续进行][重写(记忆痕迹)]的动作。”
这相当于在“抹除”命令生效的瞬间,启动了一个更高效的“备份与修复”进程。
你抹除你的,我立刻重写我的。以他更精密的语法掌控力,驱动的“重写”优先级,足以覆盖掉那简陋的“否定”。
随着李维最后一个语法符号落下,那段隐形的寄生句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是被更强大的信号干扰,随后悄然瓦解,融入了李维构建的新结构中。泉水中那股隐晦的异常波纹彻底消失了。
李维脸色微微发白,精神力的消耗不小,尤其是这种精细的时序操作。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对“动词”和“事件流程”的掌控,经过这次实践,变得更为清晰和敏锐。
“好了。”他对村长说道,“让人试一下泉水。”
一个胆大的村民舀起一瓢水,小心翼翼地喝下。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早上吃过的早餐,片刻后,他睁开眼,惊喜地叫道:“我想起来了!我早上吃了麦粥和腌肉!刚才明明怎么都想不起来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村长激动得老泪纵横,连连向李维和艾琳道谢。
返程的路上,艾琳一边记录着数据,一边兴奋地说:“太精彩了,李维!你对动词时序和从句的应用,简直……这已经完全是‘变句者’的手段了!报告交上去,看谁还敢质疑你的控制力!”
李维却没有太多喜色。他望着逐渐远去的静语村,眉头微蹙。
“艾琳,你不觉得奇怪吗?”他缓缓开口,“布置这个陷阱的人,手法高超,却只是为了制造一场无关痛痒的记忆骚乱。他的目的是什么?测试语法塔的响应速度?试探我们的能力边界?还是说……”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一个更宏大叙事前的……语法练习?”
艾琳闻言,也收敛了兴奋,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是啊,如果这真的是某个势力伸出的触角,那它的本体,又该是何等的庞然大物?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语法塔的轮廓在天际线上逐渐清晰,但那熟悉的建筑,此刻在李维眼中,却仿佛笼罩在一张更为巨大、无形的语法迷网之中。
塔内的明争暗斗,塔外的神秘威胁,他这条凭借异世知识构筑的独特语法路径,究竟是一条通往真相的捷径,还是……一条更危险的独木桥?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因这次实践而愈发凝实的精神力。无论如何,他必须更快地前行。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拥有足以定言的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