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岚血印
青岚镇的雪比云栖山软些。 陆青玄踩着半融的雪水走进镇子时,正听见茶棚里传来争执声。他挑了挑眉,系紧粗布外袍的盘扣——这三个月他换了七八身行头,从云栖山的破道袍到药农的粗麻衣,倒把“藏踪匿迹”学了个通透。 “那老头怀里揣的可是玄霄宗的养魂草!”穿玄色劲装的修士拍着桌子,腰间玉牌刻着“执法”二字,“上月苍梧山清虚观丢了三株,必是他偷的!” 被按在地上的老人须发皆白,怀里的布包被扯得歪斜,露出半截绣着青莲的缎子。陆青玄的脚步顿住了——那青莲纹路,和他颈间挂了十五年的玉佩一模一样。 “周伯?”他脱口而出。 茶棚里瞬间静了。按在地上的老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出光来:“青玄?你是青玄小友?” 陆青玄快步上前,袖中道剑微微发烫。两名玄霄弟子刚要阻拦,便觉手腕一麻,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脉门,连剑都握不稳了。 “松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弟子们踉跄后退,其中一个腰间玉牌“咔”地裂开细纹——那是被道剑气劲震的。陆青玄没理会他们,蹲下身替周伯解开绳索。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攥住他腕子,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快拿好,这是我偷偷抄录的……” “轰!” 茶棚外的雪地上炸开一片血雾。七名玄霄弟子破门而入,为首者是个金丹修士,手持一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长剑:“大胆贼子,竟敢劫走执法堂要犯!” 周伯突然发力将陆青玄推开,自己却被那柄火剑贯穿胸口。老人咳出黑血,却笑着将油纸包塞进陆青玄手里:“去后山土地庙……找第三块砖……里面有我毕生搜集的……玄霄罪证……” “周伯!” 陆青玄接住老人下坠的身子。周伯的手在他掌心轻轻一握,像是最后的告别,随后头一偏,没了声息。茶棚外的雪地上,他的血渗进积雪,绽开一朵小小的红梅。 “找死!”金丹修士挥剑斩来,幽蓝火舌舔向陆青玄面门。道剑在腰间嗡鸣,陆青玄甚至没拔剑,只是抬手一指。 “叮——” 一道无形剑气撞在火剑上,幽蓝火焰竟被震得倒卷回去。金丹修士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持剑的手臂——从手腕到肘部,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剥落。 “你……你用了邪术!”他尖叫着后退,撞翻了茶棚的桌椅。 陆青玄弯腰抱起周伯的尸身,道剑终于出鞘。三寸短剑悬在他身侧,映出他泛红的眼尾:“邪术?用凡人当药引炼丹,也叫正道?” 金丹修士连滚带爬往镇外跑,边跑边捏碎传讯玉符。陆青玄知道,用不了半个时辰,玄霄宗的长老就会带着大队人马来。他低头看向怀中的油纸包,里面是半本染血的手札,封皮写着《玄霄暗录》。 “去土地庙。”他轻声道,抱着周伯走向镇后。 青岚镇后山有座破败的土地庙,泥像缺了半张脸,供桌上积着半寸厚灰。陆青玄用道剑挑开第三块砖,下面果然有个铁盒。盒内除了几封泛黄的书信,还有半卷兽皮地图,标注着“苍梧秘境·生魂池”。 “生魂池……”他摩挲着地图上的朱砂字,“应该就是炼制生魂丹的地方。” 身后传来脚步声。陆青玄迅速合上铁盒,转身时道剑已在掌心。月光下,沈砚的身影立在庙门口,白衣染血,手里的长剑还在滴着血——是方才追击他的玄霄弟子的。 “你杀了他们?”沈砚的声音沙哑。 “他们要杀我。”陆青玄将铁盒护在身后,“周伯呢?” 沈砚的目光扫过他怀中的油纸包,喉结动了动:“我赶到茶棚时,他已经……”他从怀里摸出个青瓷小瓶,“这是聚魂丹,或许能留他片刻魂魄。” 陆青玄接过药瓶,却没有打开。他知道,以周伯的伤势,这丹也无力回天。两人沉默着走进庙内,火光照在墙上的褪色壁画上——画中是个持剑仙人,脚下踩着无数跪伏的修士。 “你到底要做什么?”沈砚突然开口,“玄霄宗养育你十年,教你剑道,救你性命……” “救我?”陆青玄冷笑,“三年前在苍梧城,是谁把我当野狗一样赶出去?说我‘身上有魔修气息’?又是谁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他妹妹?” 沈砚的脸色惨白。他想起那年自己确实说过“你这野小子懂什么”,想起陆青玄转身时眼底的失望。 “我错了。”他低声道,“但玄霄宗有错吗?它庇护了千万散修,镇压了魔潮,让凡人能安稳种地……” “所以就可以用凡人魂魄炼丹?”陆青玄打断他,展开《玄霄暗录》,“你看这页,去年春月,玄霄执法堂以‘私通魔修’为由,屠了青丘村的村民。可真正的魔修,是他们自己。” 沈砚凑近看,瞳孔骤缩。纸上详细记录着玄霄弟子如何将村民赶入祭坛,如何用禁术抽取魂魄,如何将尸体抛入乱葬岗。末尾还有执法长老的批注:“此等刁民,死不足惜。” “这不可能……”他踉跄后退,撞在泥像上,“大长老说过,这些都是为了宗门大义……” “大义?”陆青玄的声音像淬了冰,“周伯手里的生魂池地图,是他花了二十年,走访二十七个被灭门的村子才画出来的。你所谓的‘大义’,不过是踩着无辜者尸骨往上爬的梯子。” 庙外传来号角声。沈砚猛地抬头:“是玄霄宗的巡山卫!他们来了至少五十人,还有三位元婴长老!” 陆青玄将《玄霄暗录》塞进怀里,抱起周伯的尸身:“走。” “你去哪?” “去生魂池。”陆青玄的道剑在雪地里划出火星,“我要让天下人看看,玄霄宗的‘大义’,到底是什么东西。” 雪夜的山路难行。陆青玄抱着周伯,道剑在身侧护着,避开巡山卫的巡逻队。后半夜时,他们在山坳里遇见个穿灰布斗篷的老尼。 “阿弥陀佛。”老尼双手合十,“小师父可是要去生魂池?” 陆青玄警惕地握紧道剑。老尼却笑了:“贫尼法号无妄,在苍梧山结庐修行三十年。周施主半月前曾来过,说若有个持道剑的年轻人来寻他,便让我指引一条生路。” 她指向东南方:“往前二十里,有条地下河,顺流而下便是生魂池入口。贫尼在河口备了艘木船,船上有些干粮和避水符。” 陆青玄犹豫片刻,还是跟着老尼走了。地下河的水冷得刺骨,木船在黑暗中漂了两三个时辰,前方终于透出幽蓝的光——那是生魂池的瘴气。 “到了。”无妄尼将船系在岸边,“贫尼只能送至此地。记住,生魂池底镇着玄霄宗初代祖师的残魂,他若苏醒……” “多谢。”陆青玄将周伯的尸身轻轻放在船头,“我会让他入土为安。” 老尼合十退去。陆青玄望着眼前的溶洞,听着水流中隐约传来的呜咽声,握紧了道剑。他知道,这一去,不仅是对抗玄霄宗,更是与整个修真界的规矩为敌。 但他不怕。 因为道剑在鸣,冤魂在唤,而他,要做那把剖开黑暗的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