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浸问心
云栖山脉的雪比往年来得早。
陆青玄背贴着断崖青岩,左肩的伤口正往外渗黑血,那腐蚀性的痛感顺着经脉往上窜,烧得他喉头发甜。他能听见下方传来剑气破空的锐响——七十二道青芒如流星坠地,在雪地上犁出深沟,又将碎冰溅上半空。
“陆青玄,三息之内交出《太初道经》,玄霄宗可留你全尸。”
白衣剑修踏着剑光缓缓降落,腰间玄铁令牌在雪光里泛着冷芒,“玄霄执法”四个古篆被冰雪覆盖,仍能看出几分肃杀。陆青玄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记忆突然被拉回三年前的苍梧城。
那时他不过是个刚入练气期的散修,跟着师父在城隍庙后巷租了间破屋。腊月里爆发瘟疫,沈砚跪在庙门口三天三夜,怀里抱着高烧昏迷的妹妹沈清歌,额头磕出了血:“道长,求您救救我妹妹!我家凑不出灵石请医修……”
后来他才知道,那孩子得的不是普通瘟疫,是被魔修残留的“腐心咒”感染。他翻遍师父留下的残卷,冒险去极寒之地采冰魄草,又用自己半年的修为温养草叶,才把沈清歌从鬼门关拉回来。
“那时你说,等我伤好,要带我去云栖山拜师。”沈砚的声音发颤,指尖攥紧了腰间长剑,“可你走的时候只留了封信,说‘道剑劫至,需独自渡’。”
陆青玄低头扯了扯嘴角,鲜血滴在雪地上,晕开暗红的花:“所以你现在来讨债了?”
“你根本不是什么云栖山弟子!”沈砚突然暴喝,剑鞘重重磕在青岩上,“三年前有个老乞丐死在城隍庙,怀里揣着半块青铜镜,镜上刻着‘道剑’二字——我查了半年才查到,那镜子是玄霄宗丢失的上古法器!”
陆青玄的心脏猛地一缩。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可不就是半块青铜镜?当时老人咳得浑身发抖,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青玄,这镜子……不是法器,是钥匙。等你见到道剑……”话没说完,掌心的温度就凉了。
“轰——”
上方传来剧烈的震动。陆青玄抬眼,只见玄霄宗七十二峰的峰主竟同时御剑而来,每人手中都托着一枚流转雷光的玉珏。七十二枚玉珏在空中拼成北斗形状,磅礴的灵力如浪潮般压下,连雪片都被绞成了齑粉。
“这是玄霄宗的‘七星锁天阵’。”沈砚退后半步,声音里带着敬畏,“此阵专困逆天之人。陆青玄,你根本逃不掉。”
陆青玄却笑了。他伸手入怀,指尖触到那半块青铜镜的瞬间,镜身突然泛起灼人的热意。紧接着,怀中另一样东西自行飞出——是师父临终前给的另一件物事,半卷用金线缝补的绢帛,封皮上“太初道经”四个字竟在发光。
绢帛飘到半空,金线突然崩断,无数金色符文如萤虫般四散,又在道心位置重新汇聚。陆青玄只觉眉心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他听见一声清越的剑鸣,不是从外界,而是从灵魂深处炸响。
“嗡——”
一道青光从他识海冲出,悬在身前。那是一柄三寸短剑,剑身流淌着银河般的光泽,剑脊上刻着两个古篆——“道剑”。
“这不可能!”沈砚踉跄后退,撞在身后弟子的剑上,“道剑随太初道君陨落于万年之前,怎会出现在你身上?”
陆青玄也愣住了。他感觉有滚烫的信息洪流涌入脑海:这柄剑是上古剑修联盟的镇派之宝,太初道君持此剑斩尽欺压凡人的仙门巨擘,后来天道崩裂,道剑自毁,只余残魂寄于传承之物中。而那半块青铜镜,正是唤醒道剑的“引魂镜”。
“原来师父说的‘道剑劫’,是这个意思……”陆青玄喃喃道。
道剑突然剧烈震颤,剑身上的“道”字亮起金光。陆青玄本能地抬手握住剑柄,刹那间,无穷的剑意从剑身涌来——那是太初道君斩妖除魔的记忆,是被碾碎的公平,是被践踏的弱者,是无数双含恨而终的眼睛。
“轰!”
三寸短剑暴涨至十丈,剑气如匹练般横扫四方。玄霄宗的七星锁天阵首当其冲,七十二枚玉珏接连碎裂,雷光与剑气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沈砚的剑还没出鞘,就被剑气掀飞,整个人撞在断崖边的老松上,喷出一口鲜血。
“停手!”他挣扎着喊,“你师父没告诉你?道剑认主需渡‘问心劫’!你现在若失控,会和这山脉一起化为齑粉!”
陆青玄却听不到了。他的意识被拉进一片混沌空间,四周漂浮着无数画面:
——凡人村庄被仙门以“开坛取灵”为由屠尽,老弱妇孺的哭嚎声刺破苍穹; ——散修在坊市摆摊卖自炼的丹药,被玄霄宗弟子当众踩碎,骂一句“下等人的脏东西”; ——孩童天生灵根被仙门强行剥离,父母跪地哀求,换来的只有一句“此等天赋,合该属于仙门”。 “这些人……”陆青玄的声音在混沌中颤抖,“他们的苦难,都是因为仙门的规矩?” “不。”一个沧桑的声音响起。他转头,看见一个白衣老者站在星河尽头,手中握着一卷残破的竹简,“是制定规矩的人,早已忘了规矩为何而存在。” 老者走近,陆青玄认出他是玄霄宗初代祖师,那位曾写下“仙凡同道”的先贤。 “我当年主持修订《天律》,是想让修真界有法可依。”老者的影像开始模糊,“可百年后,玄霄宗成了最大的规矩。他们用‘维护天道’之名,行掠夺之实。道剑选你,不是要你杀尽仙门,是要你……” “重新丈量天道的尺度。”陆青玄接上这句话,眼中泛起金光。 混沌空间轰然破碎。现实中的陆青玄睁开眼,道剑已回到三寸大小,静静悬在他掌心。下方玄霄宗弟子死的死伤的伤,沈砚扶着断松勉强站起,眼底是不敢置信的震撼。 “你……你真的执掌道剑了?” 陆青玄没有回答。他望向山脚下蜿蜒的雪路,那里有被玄霄宗押着走的凡人,有被掀翻的药摊,有蜷缩在墙角的孩童。 “沈砚。”他开口,声音比雪还冷,“告诉我,玄霄宗私藏的‘生魂丹’炼制之地在哪?” 沈砚浑身一震。生魂丹是用凡人魂魄温养的邪丹,能助修士突破瓶颈,这事只有历代大长老知晓。 “你疯了!”他嘶吼,“那是宗门机密!” 道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剑啸。陆青玄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滑落——不是血,是道心初成的泪。 “三年前,你跪在我面前求我救沈清歌时,可曾想过今日?”他轻声道,“今日我跪在这断崖前,求自己记住:道剑不是杀器,是尺。量别人,也量自己。” 雪还在下。陆青玄将道剑收入袖中,转身走向山下。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世间少了个被追杀的散修,多了个执道剑的制裁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