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的水像块冰碴子，顺着陆青玄的领口往里钻。他抱着周伯的尸身，道剑在腰间随着水流轻晃，剑鞘上的青纹被水冲开，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太初”二字——这是师父临终前用指尖在他掌心画的，当时老人咳得浑身发抖，却坚持要他记住这纹路。

“前面就是溶洞入口。”无妄尼的斗篷在水流中翻卷，像片将沉的枯叶，“贫尼只能送到这里。”

陆青玄跳上岸，湿滑的青苔几乎让他栽进黑水里。他扶住洞壁站稳，火折子“啪”地擦燃，幽蓝火焰照亮了头顶的岩壁——层层叠叠的朱砂符咒刻在石头上，有的地方渗出血痂似的暗红，有的已经剥落，露出底下新鲜的刻痕。

“这些符……”他伸手触摸，指尖传来灼痛，像被烙铁烫了一下，“是新画的？”

道剑突然震鸣。陆青玄低头，见火光照亮的符咒缝隙里，渗出暗红的液体，正缓缓汇成歪歪扭扭的“冤”字。

“别碰！”无妄尼的声音突然急促，“这是用活人血画的镇魂咒，每道符下都压着七个冤魂。”

陆青玄猛地缩回手，火折子差点掉进河里。他这才注意到，洞壁上每隔十步便钉着枚青铜钉，钉头刻着玄霄宗的云纹，钉身缠着发黑的布条——分明是镇压魂魄的法器。

“走吧。”他攥紧道剑，加快脚步。

溶洞深处传来闷响，像无数人在喉咙里呜咽。陆青玄的火折子忽明忽暗，照见前方有个巨大的石室。石室的穹顶垂着数百条锁链，每根锁链末端都拴着个半透明的魂体，青灰色的魂火在眼底跳动，正对着中央的青铜鼎叩拜。

“生魂池……”陆青玄低声道，怀里的《玄霄暗录》突然发烫。

“你来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陆青玄抬头，看见最近的魂体转过脸——是个穿玄霄外门服的青年，左脸爬满黑纹，像是被某种邪术腐蚀的。

“我是守墓人。”青年魂体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三百年前，我还是玄霄宗的外门弟子，跟在首座身边抄经。”

陆青玄握紧道剑：“你也是被他们害的？”

“不。”青年笑了，魂火剧烈晃动，“是我自愿的。那年我妹妹染了瘟疫，求遍全城的大夫都说没救。首座说，只要我帮他试新炼的丹药，就救我妹妹。”

他向前飘近两步，魂体穿过石桌，停在陆青玄面前：“丹药很苦，苦得我舌头发麻。可我妹妹活了，活蹦乱跳地来谢我。直到半年后，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引气入体——他们抽干了我的灵根，用我的魂魄温养丹炉。”

陆青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三年前在苍梧城，沈砚跪在他面前时，眼里也是这样的绝望与希冀。

“后来我才知道，每炉生魂丹要耗一百个凡人的生魂，再加三个修士的精魄。”青年魂体指向青铜鼎，“你看那汤里飘的，就是刚收的生魂。玄霄宗的长老们吃丹、升境，却把这些怨魂锁在池底，永世不得超生。”

陆青玄的道剑突然出鞘。三寸短剑悬在面前，剑身上的“道”字亮起金光，照得整个石室一片清明。

“周伯的地图指向这里。”他说，“我要毁了这池子。”

“你毁不了。”青年魂体突然厉喝，“池底镇着玄霄初代祖师的残魂！当年他就是用这残魂压制所有怨魂，才让生魂池运转至今。你若动手，残魂苏醒，整个苍梧山都会被怨气吞噬！”

陆青玄的手顿了顿。他想起沈砚的话，想起玄霄宗山门前“仙凡同道”的匾额，突然笑了：“那就让它苏醒。总比让这些魂魄永远受折磨强。”

青年魂体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声钟鸣打断。

“当——”

青铜鼎突然炸裂，滚烫的汤汁里浮出具枯骨。骨头表面浮现出金色符文，那是玄霄宗的护山大阵图。

“外来者，擅闯生魂池，当受天罚。”

声音如洪钟，震得陆青玄耳膜生疼。他抬头，看见洞顶的锁链正在崩断，无数魂体被吸向池底，那里有团幽蓝的光在凝聚，像颗即将引爆的雷。

“是初代祖师的残魂！”青年魂体尖叫着后退，“快走！他要醒了！”

陆青玄却没动。他望着那团幽蓝光芒，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道剑认主，是要你替天行道，不是替天遮丑。”

“道剑，出。”

三寸短剑暴涨至丈二，剑身上的“太初”二字化作金龙，咆哮着撞向幽蓝光团。

“轰——”

金光与幽蓝相撞，整个溶洞剧烈震动。陆青玄被气浪掀飞，撞在骨墙上，吐出一口鲜血。道剑却稳稳悬在半空，剑鸣声里带着无尽的悲怆。

“你……你是太初道剑？”幽蓝光团里传出惊恐的声音，“你不该醒的！天道已定，仙门当立！”

“天道？”陆青玄擦去嘴角血沫，撑着骨墙站起，“天道是让凡人活不过三十岁，是让散修的灵根被当成货物，是让玄霄宗用魂魄炼丹！”

道剑突然化作万千剑影，如暴雨般刺向光团。残魂发出凄厉的惨叫，幽蓝光芒逐渐黯淡。陆青玄趁机冲向青铜鼎，从怀中掏出周伯的手札，用道剑挑开鼎底的暗格——里面躺着半瓶生魂丹，丹丸表面浮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被炼者的姓名：“王二牛，青丘村猎户”“李招娣，西头村农女”……

“这是证据。”他将丹瓶塞进怀里，又捡起块碎鼎片，“足够让天下人看清玄霄宗的真面目。”

溶洞突然安静下来。陆青玄抬头，看见初代残魂的光团正在消散，青年魂体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谢……谢谢道君……”

“我不是道君。”陆青玄弯腰，将青年的一缕残魂引入道剑，“我是执剑的人。”

道剑发出清鸣，剑身上的“太初”二字更亮了。陆青玄转身走向出口，道剑在身侧低鸣。身后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青年魂体的声音追来：“他们会来找你的！玄霄宗不会放过……”

声音被溶洞的轰鸣淹没。陆青玄浮出水面，雪已经停了。月光下，青岚镇的方向飘着缕缕黑烟——是玄霄宗的弟子在搜山。

他摸出怀里的《玄霄暗录》和生魂丹瓶，贴身收好。远处传来马蹄声，至少有三十骑。陆青玄笑了笑，将道剑插回腰间，迎着风走去。

雪地上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可有些东西，是雪埋不住的。

比如冤魂的哭嚎，比如未凉的血，比如一把执意要剖开黑暗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