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樱别院,蛮无城郊外的一处小院。
跟随冯喜一同来到此地的林朔先是震惊于此地的重兵把守,即便是身为将领的冯喜也要经过数轮卸甲、搜身后方可入院。
穿过狭长廊道,来到正堂,最先映入林朔眼帘的便是那套久经沙场却被反复擦拭的无比整洁的鱼鳞战甲。
还有矗立在盔甲旁,等人高的斩马大刀。
而在那柄大刀的刀尖之上,悬挂着一柄藏锋入鞘的精致短刃,即是看不清剑身。
但只要是江湖人都一眼看出,这柄短刃不是凡品。
大刀旁边,铜制火盆上,烈火熊熊燃烧,不断有人往里面加着新柴。
而填柴之人,着了身寻常布艺,蹲在火盆边,靠着仅有的独眼盯着火盆,见林朔到来,也不打什么招呼,直言不讳道
“来了就坐下歇会儿,大可放心,今儿不砍你的脑袋。”
见吕长河毫无昨日的架子,林朔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坐了个四平八稳,静待眼前这个病卧虎将手中柴火一点点燃尽。
许久过后,吕长河将手中最后一把木柴丢进火堆,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无意间露出腰腹之间恐怖狰狞的一道刀疤,还有背后被箭矢击穿所留下的孔洞。
吕长河坐在林朔旁边,看着这个和冯喜年纪相仿的江湖游侠儿,他开口问道:
“李家那瘟神少爷走了?”
得到林朔点头认可后,吕长河神色放松,叹息道:
“唉,可算是走了,那小子,从小就嚣张跋扈,仗着他老爹的位高权重,可没少欺负我们这几个老家伙。
走了好,走了,省心了,走了,我也就放心了。”
吕长河转身从身后拿出两坛子烈酒,递给林朔一坛子,坐直了身子,看着林朔,主动发问道:
“今日交谈,我不再是蛮无城的吕将军,你也不过是路过蛮无城的江湖过客,权当是陪我这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聊聊天,你我敞开心扉如何?”
林朔不知道这一城大将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得点头答应。
吕长河主动发问道:
“小子,你入城也有几日了,这蛮无城可还瞧的上眼?”
林朔见吕长河如此直率,和昨日所见的大将风范完全判若两人,直言不讳道:
“百姓安居乐业,富足安康,除了民风彪悍,当然这也和管事将军的鲁莽任性脱不了干系。
毕竟带头的都是敢当街杀人的主,下面人狂了些,也在情理之中。”
吕长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继续说道:
“那你觉得,我这蛮无城和他李司的霜花城,孰好孰坏?”
见林朔一时语塞,无法回答,吕长河再度张口道:
“此番南下蛮无城,应当不是你的主意,只怕是那李司怕我执掌蛮无城多年,拥兵自重。
特意让你们这行前来,明着是路过,实则是特意来敲打我一番吧,李司好高深的算计。
小子,你说,李司如此对我,我是该反,还是不该反?”
林朔背后一凉,冷汗直流,他没想到执掌精兵强将的一城之主竟然不加掩饰的向他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表达自己的逆反之心。
本能的调转气力,随时准备逃离这是非之地。
吕长河饮下烈酒,这种蛮无城特有的酔樱里,听起来温柔娇媚,实则却辛辣的让人龇牙咧嘴。
林朔浅尝一口,差点没直接吐出来,那味道是又酸又涩,又苦又辣,真不知道吕长河是怎么喝下去的。
传闻,是一位女子机缘巧合酿制而成的酒品,也不知为何,城中千百美酒,吕长河唯独中意这款难喝的烈酒。
吕长河抹了抹嘴角,拿起三根燃起的木柴,放在地上,他喃喃说道:
“小子,你看,西边这根粗壮的木柴,便是那戎余地界;
东边那根虽不粗壮,但胜在气息绵长的木柴,便是中原的大顺疆土。;
而北面这根看起来将熄未熄,将灭未灭,随时一阵风就能重燃火光的便是他李司的北境五城;
而这!”
“啪”的一声,吕长河伸手点在三个木柴的火光汇聚处,他说道:
“这儿,蛮无城,三地交界,如同三道火光一般,将我这个大将军架在火上面烤。
一烤就是二十年,二十年,我要是想反,随随便便找个由子,把这蛮无城连城带人拱手奉上。
老子即便当不上他戎余的北院大王,也能在大顺封个几路的异姓王当当。”
话到此处,吕长河痛饮三口,正要举起坛子再度痛饮之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打碎了吕长河手中的酒坛。
“什么人!”
冯喜刚欲起身追赶,吕长河突然拦住他,转头看向林朔,笑道:
“小子,你不是想把玩那柄短刃么,从你进来开始,眼睛就没从那把剑上离开过。
你去把刺客抓来带给我,我把那柄短剑借你摸摸,如何?”
一提那柄短剑,林朔来了兴致,起身再三确定:
“此话当真?”
吕长河自然是拍着胸脯道:
“本将军还能和你个娃娃赖账不成?”
林朔双腿发力,目光直指刺客消失方向,高高跃起,沿着墙面向外追去。
身处堂中的冯喜则是怀疑林朔能力,怕他弄巧成拙,请示吕长河与他一同追捕刺客。
吕长河盯着被打碎的酒坛,止不住的心疼,他怒喝道:
“这别院重兵把守,别说刺客,连只鸟都肺部进来,哪来的刺客,多半又是。。”
一心求剑的林朔当然没管那么多,眼见刺客光天化日行凶,而且刺的还是蛮无城权势最大的大将军,简直是无法无天。
“会是谁呢?何退之?还是李正今天说的齐聚城内的江湖人士?难道是那位寒鸦渡的武师么?”
说话间,林朔与那位身穿夜行衣的刺客近在咫尺,只见那蒙面刺客伸手丢出几道飞刀,被林朔以身法躲避。
见一招不成,刺客不再躲闪,以手作刀砍向林朔。
见刺客主动出手,林朔也不敢耽搁,躲过手刀的同时,起手落山式,握住刺客手掌,将其重重摔在地上。
“好奇怪?”
林朔心中生疑,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这时,刺客起身,手上多了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呼啸着刺向林朔。
林朔侧身躲过的同时,伸手抓住刺客手腕,气劲迸发,向下弯曲。
刺客吃痛,竟发出一声娇哼。
“嗯?”
见林朔片刻失神,刺客丢掉匕首,单手握拳,砸向他的心口。
反被林朔借力打力,一拳打在此刻胸口。
绵软质感传到手臂,林朔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伸手拦住刺客的后腰,不让他倒下。
同时,嘴里吞吞吐吐的说道:
“你。。你。。你是。。女的?”
“啪”的一声响起,清脆巴掌声响彻街道。
丢掉黑纱的女刺客,露出精致面容,一双大眼睛噙满泪水,恶狠狠地看向林朔,嘴角鲜血溢出,看的出来林朔这一拳的势大力沉。
别院当中,红肿着半边脸的林朔在士卒的嘲笑声中步入正堂。
只是当他们看到身后那个穿着夜行衣,差点被林朔当成刺客就地正法的女子时,都不由自主的收起了笑意,低头高喊道:
“大小姐!”
这下子,轮到林朔心惊胆寒了,本想着抓个刺客回来去找吕长河索要短剑一探究竟,却不成想这刺客竟是他吕长河的宝贝闺女。
感受着脸上的疼痛,林朔一边暗骂吕长河的老谋深算的同时,一边心中腹诽:
“女儿刺杀亲爹,还是一城之主的大将军,说出去也说不清楚啊。”
疑惑之际,二人迈步走进正堂,林朔满怀愤懑的看着烤火喝酒的吕长河,若不是木剑被人收了,他甚至打算直接拔剑。
一剑刺死这个老不着调的狡诈恶徒算了。
冯喜见到林朔带回来的女子,先是失神,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低头拱手道了声:
“大小姐!”
被戳破身份的女子羞愤难当,有神的桃花眼中,泪水即将夺眶而出。
“当啷”一声将匕首丢在地上,转身离去。
吕长河长舒一口气,看着一旁蓄势待发的林朔,他笑说道:
“抓到了?想不到你小子身手不赖啊?”
林朔刚欲上前揪住这老不死的衣襟,冯喜赶忙窜出,拦在身前。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杀了她!她是你的女儿!”
吕长河毫不在意的回应道:
“哦?可她不是没死么?刺杀守城将军,本就是死罪,你就算失手杀了她,我又不会怪你。反之,我还要重重的赏你!”
不等林朔气消,吕长河如同发癫一般,说了个让林朔、冯喜都愣在原地的事情:
“小子,要不这样?你把她娶了,那把短刃我送你,权当是嫁妆如何?”
此话一出,林朔本已经松开的拳头再度握紧,为了保证这一拳能挥出去,甚至暗自灌输气劲。
为的就是一拳能够打在吕长河那张老脸上。
下一刻,拳罡结结实实的砸在脸上,却不是吕长河,而是冯喜。
被一拳轰飞出去的冯喜,口吐鲜血,挣扎着站起身,也不说话,就那么挡在吕长河身前。
见这小子如此固执,林朔也只得叹一口气,松开手掌,道了声再会。
不顾吕长河的挽留,转身离开别院,留下一句:
“吕将军,下次见面,如若还是这般,你还是让人砍了我的头吧。”
渐行渐远。
别院正堂,吕长河看着熊熊燃气的火焰,伸手摸了摸,被烫的缩回手指。
他笑了笑,看了看女子离去方向,又看了看林朔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