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的一下，老林脸色瞬间惨白。

但多年的生死历练让他下意识地迎了上去。上前一步，肌肉贲张；再跨一步，龙行虎步；三两步间，他的身形像是气球充气了一般迅速鼓胀了起来，本就高大的体格再度膨胀一圈，一身气血从极静转为极动只在一念间。

双臂一张，老林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手掌死死地抵在窗棂之上，调动灵气稳固住了险些破碎的窗户。

而后，他才有空闲大喊了一声提醒道：“不要回应！”

然而，殊不知，此刻武溪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根本听不到外界的言语。

他在将身子整个沉入药液之中后，便开始勾动自身血气，按部就班地吸纳药力入体。庞大的药力甫一吸收，便在体内肆意纵横，无法无天地四处冲撞，疯狂摧折着五脏经脉。

武溪在训练场锤炼多日凝聚出来的血气在这股药力面前，纤细得像丝线般无力，没有当场被药力冲散都算它根基扎实。好在，得益于这半个月的锻炼，以及灵气赋予身体超凡的自愈力，药力在破坏身体内部的同时也在不断治愈着恢复。

因而，只需要保持耐心，勾动血气徐徐图之，期间忍受住放大后撕裂的痛楚，药浴便可安然度过，并不会损害身体。

而疼痛持续的时间一长，也会逐渐变得麻木。当武溪成功地将体内十分之一的药力炼精化气，感受到四肢百骸间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后，强烈的兴奋更是将痛感直接压制了下来。

“化入血肉，淬炼根骨，伐毛洗髓，是为筑基！”

武溪心中自语，收敛住放飞的心神，不知疲倦地继续用壮大的血气将药力逼入自身血肉经脉之中，再由其运动炼化之后的精华沁入五脏六腑，浸入筋骨髓血之内。这个过程是极其枯燥且消耗心力的，许多人往往坚持到一半，后面便偷工减料，只是单纯的炼出血气就算完成。

省却步骤的后果，便是筑基的效果大打折扣，最重要的改易根骨反而被放弃掉了。当然，境界提升只要气血的积累足够，没有根骨资质的门槛要求。

而阳间到来的亡灵本身也被重新塑造过身躯，根骨都不差，因而许多人并不在意，只求快速筑基而后叩开修行的大门。

但武溪却咬牙坚持着，似乎心里有股执念在死死撑着精神，细细思索却不知为何，只是觉得要这样做，那便这样做。

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几轮吸收炼化下来，武溪运转着壮大规模的血气愈发流畅，开始逐渐约束着药力入体后的路径，减少破坏和疼痛，循序渐进的加快炼化效率。

直到在尝试着沁入心脏之时，意外发生了。一段段零碎散乱的记忆在心脏冲击之后突然汹涌袭来，毫不讲理地将武溪的心神拉入其间。

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火海。

火！大火！熊熊燃烧的大火！

缺少氧气的眩晕让他眼前的画面模糊又重影，时不时地像老旧的电视机般黑屏又重启。粗重的呼吸声一喘一喘的大口吞吐着，像声嘶力竭的风箱在释放最后的光彩。

痛！剧痛！

喉咙处因为长时间的吸入过多浓烟和热息，早已经说不出话来，沉闷得好似野兽陷入绝境中的嘶吼，胸膛像似有火在烧。他受伤了，皮肤焦黑，四肢无力，下半身被压在一座熏黑的橱柜下面。四周倒塌的房梁和墙壁，与滚滚浓烟把他的逃生之路彻底锁死，除了心中祈祷等待救援，别无他法。

猛然间吸入一口浓烟，武溪捂着口鼻弯下腰急咳得撕心裂肺，另一只手握拳擂得胸口一下一下，直到喉头间涌出一口腥甜才终于罢休。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武溪这时才缓过神来，思考着这一疑问。眼前的景象非常熟悉，答案仿佛就要呼之欲出，却又隔着一层窗户纸，这别扭的感觉，把他急得眼前一黑，又差点昏厥过去。

我好像知道了......

忽的灵光一闪，武溪脑子清明了一瞬，回忆起来了关键。

这段记忆，原来就是他死前的画面。

而后一股浓烟袭来，眼睛似是被刺激得闭上，武溪的意识终于坚持不住，陷入了昏迷之中。

两点红色的晶莹，自眼角顺着脸颊刚刚滑落，便汽化消失，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

......

大堂内，大锅里。

当武溪心神被夺，失去控制的那一刻，庞大的药力失去束缚，立刻又张牙舞爪起来，沿着心经的脉络冲锋向四面八方。失去控制的血气不再阻拦，渐渐沉入血肉之中。

而身体，却仍保持着吸收药力的动作，将药液源源不断地吸纳入体。

原本井井有条、逐渐走向正规的趋势瞬间逆转，药力如西班牙斗牛比赛中的公牛在体内横冲直撞，最后甚至分散开来，四处打击。其中一道药力逆冲向上，直接侵入到了头部之间。

作为人体之中，重中之重的部位，头部包含了人体许多重要的器官和功能。在还没有足够的意志和心力来集结意识，开辟心湖之前，武溪的灵魂，依旧依附在大脑之上，无法脱离独立。

大脑一旦受创，武溪的灵魂也会受损，变成意识混沌的痴呆儿。但此时他的意识依旧沉浸在记忆之中，未曾醒转，更无从加以保护。

就在药力直冲颅顶，千钧一发之际，武溪的眼部一阵发热，神奇地将药力引转方向，汇入双目之间。

这一发便不可收拾。仿佛是觉醒了什么开关，武溪在无意识间打开了某一道枷锁，一道莫测的吸引力自目部席卷全身，勾动着不羁狂放的药力纷纷向此汇集。

没有半分阻碍，一直骄傲的药力好似混迹在街巷里的地痞流氓见到了征战沙场的威武将军，纷纷纳头便拜，若乳燕投林，百川汇海般涌入双目之间。其吸引之强，吸收之速，便是武溪火力全开一时辰都吃不下的全身药力，几次呼吸间就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而后，原本沉入血肉之中的血气也被引动出来，挣扎着向其方位流动。武溪的身体本能地屈身俯首，大口地吞咽更多的药力进来以求保全血气。

这些刚刚炼化出来的血气还没有和身体血肉彻底的融合化入，若是就这样被抽走，一晚上的苦功付诸流水不说，可能身体的底蕴潜能都要被搞垮。

与此同时，武溪的意识来到了第二处画面。

同样是身处火焰的包围之中，但这一次，带给他的感觉却是温暖明亮。

一圈的高香围绕着他，缭绕的青烟让本就昏暗的室内光线更加混沌。下方影影绰绰，似有人影幢幢，人来人往，细细密密的声音传来，在屋顶和耳旁不住交织回荡，混杂在一起，听不出具体的内容。

武溪听了一会便觉得头昏脑涨，想活动四肢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像是被定在了这里。而耳旁的回响愈来愈大，愈演愈烈，从烦扰清净的嗡鸣变成咚咚作响的擂鼓。

他感觉自己此刻俨如电视剧里的县丞，坐在衙门中正中的座位上，听着两列的皂班衙役整齐地捶动着水火棍，口中高声喊着“威~武~”二字，众目睽睽，似乎就等着他一拍惊堂木，传唤罪人证人进场。

耳旁的回声在这一刻突然清晰，混乱的音波收束成一个频率，发出震天霹雳般的巨声：

“杀了......他！”

“要他死！”

“陪葬！”

武溪被这陡然的一下震懵，下意识地回应道：“杀谁？”

嗡！

像是达成了某一种协议，武溪霍然清醒。眼前的画面如水波涟漪般渐渐消散，耳边的回响迅速消息，仿佛从未出现过，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般。

他头颅微垂，双眸张开一线。眼前是一口大锅，四周是血腥气浓烈的石墙，底下的柴火在发出噼卜的燃烧声响，而他正在铁锅炖自己。

“不要回应！”

老林的声音急迫又慌张地传来。

武溪下意识地想要抬眼，猛地觉察双目刺痛，睁开的同时淌下了两行鲜艳的血泪。

咚！

一声巨响，老林被骤然爆发的力道打得猝不及防，宽大的身躯连连后退数步方才稳住重心。他定眼一看，窗户没有破碎，维持在了濒临破碎的一线，但窗户上的轮廓却已经消失不见。

黑影消失，老林却没有松一口气，而是迅速的扭过身来注视着武溪。

武溪的眼睛又重新闭上，但血泪依旧在止不住地流淌。浑身赤红，满头大汗，张大嘴巴喘着粗气，每一下都在屋里带出一股热风。一大锅的药液，此刻竟然只剩下了不到一半。

不多时，屋内已经一片通红亮堂。看着武溪每一口的热气连空气都微微扭曲，老林明明仿佛置身在一座火炉铁水之中，心却像是坠入了冰窟，冰冷一片。

豆大的汗滴也从他的额头滑落，老林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大脑急速地飞转着。按理来说，阳鬼并无实体，被阳鬼附身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出现异常的举动，或者发生明显的变化，而武溪却好像只是......太热了？

“武溪，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听到就吱一声爸爸。”老林一边戒备，一边喊话。

“吱。”微弱的声音传来，似乎压抑着无尽的痛苦，挣扎着发声。

老林悬着的心终于松下一口气，验证完毕。如果是阳鬼，才不会顺着他的话回复，还是这样带点挑衅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