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院子内树叶摇摆着身姿，沙沙作响。

主屋内，明亮的油灯忽然闪烁了一下，灯火无风摇曳。老林站在炕前，把旁边最后一罐密封的陶罐打开，往锅里边倒入染血的鹿茸边慢慢搅动，脚边处是七零八落的坛坛罐罐。

武溪坐在桌上捏着鼻子，眉毛快拧成一团。灵气强化身体素质的同时，人体的五感也被大幅放大，这一锅的臭味扑鼻之恐怖，连油灯的奇香都无法遮掩，吸一口差点原地升天。

油灯闪烁，老林面无表情地去把通向其他房间的门关上，彻底封闭整个主厅大堂，用浓重的鼻音吩咐道：“你拿着桌上的血坛，往窗户门缝都泼一泼。”

“这真的是药浴么，你不会在整我吧？”武溪捂住口鼻，拿起桌上的血坛。这些坛子有盛着鸡血的，有装着鹿血的，以及其它各类兽血，血腥味扑鼻。

“你小子别不知好歹，这一锅药浴可比老子当年准备得昂贵多了。这一次我可以帮你，以后你再想享受，就要自己搞喽。”老林的鼻音重到说话含混不清，也拿起一罐兽血往旁边的窗户一泼。

很快，大堂内血流一地，每一个通道都染上了一片猩红。

“我们这是要干嘛？”借着血腥味大作的片刻，武溪赶紧呼吸了几口灵气。和那锅散发的不明气味相比，血腥气都算得上是清新空气了。

“阳风本质上是阳间泄露过来的各种阳气汇合，量变引起质变，专克我们这些阴气阴灵。封闭门窗，点燃香油，以及特意寻来的各种阳气重、辟邪的兽血，都是为了削弱阴气，营造一个阳间的假象。”

“一般来说，只要撑到三更天，这阳风就过去了，吹到了别处。”老林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着屋外越发响亮的呜呜声与沙沙声，胸有成竹地说道。

与此同时，他的气息猛然跌落，浑身垒实的肌肉和宽大的体格像是一下子塌了下来，衣服松松垮垮，失去了光泽，平凡得就如凡间的普通人一般。

武溪一瞪眼珠，有些着急地道：“这招我不会啊。”

老林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凝视紧闭的门窗，道：“就你这点道行，收不收敛气息都一样。”

谢谢，有被冒犯到。武溪无语地擦了擦汗，一个月来第一次感觉到闷热。

阴间的温度相较于阳间是低一些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处于凉爽的体感状态。这异常的感觉，很明显与这所谓的阳风有关。

屋外，天地间狂风渐起，不知其源，席卷向四野八荒。

群星黯淡，残月无光，灰蒙蒙之色笼罩天地上下。残枝裂石，草木灰飞，裹挟在狂猛湍急的劲流气息中，好似阳间的沙尘暴般吞噬着沿途的一切。阳风拍打着石墙，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好似厉鬼磨牙，隐藏在风沙里寻找破绽，伺机而动。

武溪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忍不住嘀咕道：“到底谁是鬼啊？”

老林仍然面朝门窗，头也不回地说道：“鬼本来也没有固定的对象和实意。在阳间我们是鬼，在阴间我们便是人。所以，对于阳风里头的那东西来说，我们就是要消灭祛除掉的魑魅鬼祟。”

“等等！”武溪眉头一皱，察觉到不妙，问道：“你是说，阳风里有东西？”

“对啊，阳风应对起来不难，真正的危险是隐藏在阳风里的阳鬼。”老林哼哼两声，把剩余不多的兽血都倒进一个罐子里，拿在手中，“它们有一定的意识，就算我们伪装得再像，它们也可能突然出手试探一下。而一旦被发现的后果......你懂的。”

武溪默不作声地往炕上靠去，屏住呼吸，聆听外面的声音。

很快，屋外有窸窸窣窣之声渐起，不再是单调的风沙声响，显得有些嘈杂凌乱，仿佛有数十上百人在悄悄走动，又似是附在耳边窃窃私语，细如蚊蝇，听不真切。

武溪有些悚然，没想到生前听了一辈子鬼故事都没见过奇怪邪祟的事，反而是在死后碰到了真正的“鬼”，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尖锐的物品刮过石墙的摩擦声愈发频繁，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武溪不住地擦汗，却定定地蹲在火炕旁边，甚至还往里添了添柴。紧张之下，连大锅中的气味都被忽略掉了。

蓦然，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撕破寂静，响彻平原。屋内的两人闻声一震，来不及分辨出是谁遭遇不幸，第二声惨叫跟着回荡在村子上空。紧接着，第三声巨响传来，是一个人的怒骂声，叫喊着跟你们拼了之类的话。

然而响声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也很突兀，话音才刚刚乍起就被掐住，再没了讯息，只有风声依旧，沙沙如故，以及幸存者的一片心凉。

武溪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老林则有些哀伤，他已经知道是谁不幸遭殃了，只能在心中祈祷他们轮回转世时能投到一个不错的胎。

但没有攒够气运就身死究竟还能不能投胎转世，其实他也不知道。面对这悲惨无助，挣扎无力的局面，他也只能借此聊以心安。

咚！咚！

突然，木门被轻轻敲响，两人同时一震，仿佛这声音是敲在了他们的心上。

老林紧了紧手中的罐子，朝武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身子骨越发的松垮了下去。两人屏息凝神，一动不动，任由门外机械地敲动着。

半晌，屋外的东西似乎是放弃了，停止了敲门。

武溪刚想松口气，忽的感受到室内的温度猛然蹿升一节，大堂内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股陌生的气息。

什么时候渗进来的？！武溪的额头冷汗直流，差点喊出声来，却看到门口的老林都僵硬着身子，如泥塑木雕一般。

那股气息如寻常的热气一般飘荡在大堂之中。武溪直接闭上双眼，强自镇定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哪怕感觉被某种东西窥视着也绝不睁眼。

许是过了一会，又像是过了良久，他发现屋内的气温开始下降，直至恢复到正常的水平后又等了一会，方才睁开一丝眼缝。

“呼。”

听到老林长长舒了一口气出来，武溪终于敢睁开双眸，这才发现身上的单衣紧紧贴在前胸后背，浑身像经历了桑拿一般湿漉漉的。

老林如释重负，转过身来放松地道：“它走了。蒙混过阳鬼，接下来应该就没事了。你现在进锅开始药浴，到天亮时应该就打好底子了。”

“现在么？我应该怎么做？”武溪闻言眼睛微亮，心惊胆战地挨了一晚上，终于等到自己期待很久的药浴了。他也不拖沓，毫不回避地把全身脱得赤条条，麻溜得上了炕。

“坐在里面运气就行，跟泡澡一样。要是想效果更好一点，吸收更快一点，还可以喝掉它。”老林再度朝墙上的屠刀拜了拜，随口说道。

站在锅边，武溪抬起脚来悬在半空，伸手想捂住口鼻，想了想又放了下来。内心挣扎了一下，终究是千等万等，日以夜继的期盼战胜了苦臭的阻碍，整个人盘着腿在锅中坐下来。

所谓药浴，便是把一些蕴含灵气的药材按一定比例煮成一锅，人身坐在其中，吸收灵材中的精华同时进一步改造身体。对武溪这种还没摸到修炼门槛的人来说，这是一条省却了许多打磨和感应的日子功夫，快速筑基开启修炼的捷径，又快又好不说，还有一定的伐毛洗髓的效果。

但由于条件简陋，许多药材没有经过初步处理，什么毒虫兽血灵肉啊，各种腥臭的东西都直接倒了进来，以致于烩出一锅泔水似的不明气味。

武溪盘坐其中，不知道是不是混为一体的缘故，鼻间竟然不再闻到臭味，反而有一股奇异的香气直冲脑门。如果要找个东西来形容这种气味的话，那就是像阳间的螺蛳粉臭豆腐，臭香臭香的。

沉下心神，吐息纳气。

很快，咕嘟咕嘟的水面缓缓围绕着武溪旋转了起来。泡泡不断地在小漩涡中冒腾，每一次泡泡破裂，都有肉眼难查、如丝如缕的灵气飘荡出来，钻入了周身毛孔之中。

啊~

武溪忍不住舒服得呻吟出声。

老林的面皮抖了抖，没有出声，默默地站在一旁随时观察情况。

似乎是嫌效率太低，速度太慢，武溪猛地低下头大口吞咽着汤水，吃到了药材就几口嚼碎，囫囵咽下。

大锅的水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降着。老林讶异地挑了挑眉，药力不是吸收得越快越好的，得在体内尽快地炼精化气才能腾出空间，胡乱地吸收只会让体内拥挤堵塞，俗话说就是吃撑了。

饭吃撑了会吐，灵气吃撑了可吐不出来，过犹不及的结果，就是身体会给撑爆。更何况，药浴的药性激烈，还有一定的淬炼筋骨、洗髓伐毛的药效，这个过程本就疼痛剧烈，主动加速只会更加酷烈。

武溪似乎也感受到了痛苦加剧，停止了吞咽，身体微微哆嗦了起来，嘴角抽搐着，发出含混不清，意义不明的音节。

老林旁观半晌，眉头越拧越紧，听着呢喃声心中越发感到不妙。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喊着扑了过去，想要阻止武溪发声。

“不好！”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巨响。

咚！咚！

老林惊恐地把面孔对向窗户，布满裂缝的磨砂镜面上，此时倒映出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