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河弯边，泥水裹挟着上游冲下来的腐木、水草，缓缓地在此处积蓄、流淌。河水侵漫河滩，渗透泥沙，在河弯的低洼处渗出一股清流，涓涓细流顺着地势流淌，渐渐汇聚成潭。

清水潭不深，约莫尺余，潭中水质清澈，水底泥沙、鹅卵石清晰可见。

一只蛤蟆静静地窝在水边的鹅卵石堆中，鼓着腮帮子“咕咕”鸣了两声，随后弹起粗壮的后腿，跳上了潭边的一具尸体。

尸体旁架着一堆烧尽的柴火，灰烬的上方吊着一口锅。锅底已被烧穿，锅身通体焦黑。

不远处的河堤上，躺着三个人，与潭边的尸体一般模样，干涸的血渍糊住了他们的脸面。有人用钝器击打了他们的头部，将他们杀死在了这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外。

罗刹收拢翅膀，从天缓降落地。踩着水潭边的鹅卵石，她查看了一番这些人的死因。

她能嗅到偃师的味道。只是追踪了这一个月，自南阳到襄阳的一路上，她已是反复拉网，搜了不下十回。

起初在南阳城外，她察觉到了赵泽待过的痕迹。那些散在城外的石木傀儡，便就是佐证。原本她想着顺着官道向南，应当不难寻到蛛丝马迹，可是没想到赵泽偏偏却没有走官道，而是在山林里日行夜宿，过着遮人耳目的生活。

罗刹也曾追寻到一些线索，但其时赵泽被尸流冲散，连大师兄都不曾抱有什么奢望，她这一路找来，总感觉还差些什么。这一个月，大师兄与鸢儿早已抵达襄阳，若是再无赵泽的消息，罗刹也不能停留太久。

这日寻到了河弯处，从空中俯瞰到那四具尸体，罗刹觉着蹊跷，便落地查看一番。

她察觉出此处曾经有偃师来过，瞧那四具尸体的模样，罗刹模拟了当时的情景，猜测这四人大概死于自相残杀。而这等杀人手法，是控人心神的邪偃所为，罗刹留了个心眼，又四处查看了一番。

谁知便就在河堤上的一堆荒草中，她找到了几具被人煮熟、拆散、啃食过后的尸骨。大多是一些孩童的，少有两具成人的，还都是女子的。

罗刹站在河堤上，回头看了一眼河弯边的四具男尸。

这些人死有余辜，不过他们不至于害了赵泽。既然人都已经死了，罗刹也没心情多管闲事，便展开翅膀，顺着官道接着往南搜索。

便就在樊城渡口，人山人海之处。罗刹追上了大师兄。

鸢儿遮着面纱，裹着黑袍，紧紧地跟在大师兄的身后。周遭人群乌泱泱的，挤肩接踵。大师兄扬着手里装着铜钱的袋子，对前边拦着众人的官军道：“军爷，有钱，我有钱！放我过江吧！”

军曹望了一眼，呶了呶嘴，便有一个军士用枪杆子捅开了挡路的人，挤了过来，接过钱袋子道：“想要过江，十贯一个人，你几个人？”

大师兄指了指身后的鸢儿，“我与舍妹，就两个人。这里是二十五贯，还请军爷高抬贵手。”

那军士打开钱袋子抖了抖，觉着重量也差不多，便将钱袋子背在背上，领着大师兄到了那军曹跟前。

那军曹瞅了一眼，问，“过江作甚呐？”

“投亲。”大师兄笑了笑，说：“亲戚在潭州，只是这一路实在是太苦了，军爷，还烦劳帮忙找条船。”

那军曹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多给五贯钱，就让某为你寻条去潭州的船？你脸大啊，还是你给的钱大啊！你不知这些时日汉江发大水，船都冲去鄂州了。你要过江，我便让你过，但过了江，怎么去潭州，你自己看着办。”

“行！”大师兄一咬牙，能过江总比堵在这渡口强。罗刹不在身边，他得护着鸢儿。可汉江右岸都是灾民和流民，人多眼杂，走旱路去鄂州怕是要出意外。于是不得不先答应下来，等过了江，人少了，他才能放下心来。

鸢儿头上裹着的黑袍罩头高高地隆起，脸上看不出表情。大师兄拉了她一把，鸢儿脚下紧跟了几步，可不成想拿黑袍子却被军曹拽在了手中。

鸢儿的身型一滞，回过头来。

那军曹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脸上逐渐露出了笑容，“小娘子这眼睛挺好看的！”

大师兄连忙摆手，“天生的，也不知祖上是不是在西域待过。舍妹一生下来，就返祖了。军爷莫要见怪。”

几个军士围了过来，显然是不怀好意，“这等美丽的眸子，我等从未见过，只是不知令妹生得何等漂亮模样，不如摘了罩头纱巾，让我等见识见识？”

鸢儿显然吓得不轻，双目微蹙，想挪动脚步往大师兄身后躲。但周围的人多，当兵的也多。这娇羞躲闪的动作当即惹得众军士来了兴致，有人挡住了她的路，伸手就要往她脸上的纱巾上扯。

大师兄急中生智，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子，“军爷，还请高抬贵手！”

那金牌子不过掌心大，上边浮刻着一些精美的图案，一看便是价值不菲。这年头铜钱虽然是硬通货，但黄金却更为稀有。像这等金牌子，那便更是少见。更何况还是这般大一块，少说也有数两重。

当兵的不由张大了嘴，那军曹接过瞧了一眼，又掂了掂，顿时心满意足，伸出一脚踹开了那要去摘鸢儿面纱的同袍，斥了一声，“还懂不懂规矩了！让开，放行！”

大师兄如释重负，连忙拉着鸢儿朝众官军施礼。

两人上了码头边的船，船上聊聊数人，都是交了买路钱的。他们见着方才大师兄掏出的金牌，只道是哪户落难的大户人家。只是那男的，一身腌臜，一看也不像是高门贵子，倒是那碧瞳女子，虽是只能看到一双眼睛，但见皮肤细腻，举止端庄，像是个大家闺秀。

于是船上众人也都齐齐拱手，大师兄也连忙回礼。船夫撑船离岸，众人随船飘荡在江面上，这才都卸下了防备，互相攀谈了起来。

“兄台哪儿人？要去何处？”

“啊，在下郑州人士，要往成都去！”

“成都？那不是还有许多山路要赶？”

“哎，不提了。这逃难的路上，简直心酸。”回话的人说完，扭头看了一眼鸢儿，有心结识，便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娘子，欲往何处而去？若是同路，方某不才，或许能互助一二。”

“不了。”鸢儿微微低眉，柔声答道：“妾身欲往潭州，并不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