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走到那笑声传来的卧房，只看了一眼，便又转了出来。回到隔壁屋内，道：“哪有什么鬼，莫要自己吓自己。这屋里有许多干草，夜里睡时记得灭了灯火，不要把自己点了。”

说罢，便卸下包袱，垫在座下，掐诀打坐起来。

赵泽却不愿回去，他让鸢儿支了两个火把，将屋内照得亮堂，便就坐在大师兄的对面，靠在墙上打起盹来。

夜幕很快降临，山里吹来的风很大，在屋外呜呜咽咽。村里的老槐树被这大风拽着摇，哗啦啦地响。风声自窗外灌涌进来，带着风哨，像是有人在嘤嘤抽泣，又像是有人在哈哈大笑。

飞宝从鸢儿怀里钻出来，看看火把，又看了看赵泽，耷拉着眼睛，又钻了回去。

屋内的火光渐渐地黯淡，直到那火把上燃烧的火苗突突突地跳了几下，最后“嗤”一下熄灭了过去。

黑暗重新笼罩了下来，赵泽睁开眼睛，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鸢儿。”

鸢儿起身，在屋内寻了些干草和柴枝，吹着了火折子，点了半天，才点燃了一堆篝火。

“灭就灭了吧，你又点它作甚？没火你睡不着？”大师兄也睁开了眼睛，刚想说上两句，却见赵泽一双眼睛盯在房梁上，一动不动。

他抬头看了上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怎么了？”

赵泽道：“方才火亮起的时候，我忽然感觉上边有人在盯着我们看。”

“这房梁低矮，藏不住人。你心里有鬼，便觉这世上到处是鬼。”

“或许吧。”赵泽收回了目光。

鸢儿往火上架了一堆干草，火苗窜了起来。

大师兄起身骂了一句，“这大热天的，烤肉都不带你这么放火的。我去外边打坐，你们好好歇息。别疑神疑鬼，这世上没鬼。”

赵泽目送着大师兄出门，就坐在门边的一个草团上。于是心里稍安。只不过这一日赶路，吃的甚少，此时肚中略感饥饿，于是掏出了饼子，掰碎吃了起来。

鸢儿也凑了过来，可怜巴巴地望着赵泽手里的糜饼：“阿泽，饿！”

赵泽叹了口气，暗道一个傀儡而已，吃什么饼？当真是把她惯出毛病来了。可见鸢儿脸上的神色，心中又觉不忍，于是将糜饼分了一半，递给了她。

鸢儿便变出一张笑脸来，手里捏着碎饼块儿，往咧开的嘴里塞。饼末子从齿缝间漏了下来，洒了一地。

“糟蹋粮食。”赵泽一边捡一边骂，“你说你吃这些作甚用？你能把它们变成屎再拉出来？”

鸢儿变了一张红脸，皱着鼻子摇头，嘴一张，喷了赵泽一脸碎饼末子：“臭！”

赵泽拿她没辙，挥了挥手，“你不用睡，去外边背剑诀去吧。”

“鸢儿会了。”

“怎就叫会了？”

“庄子剑，会了。”

“不吹牛你能死？”赵泽推了她一把，道：“别杵在这对我笑，大半夜的，瘆人。没事去外边溜达，你总不至于怕鬼。”

鸢儿缓缓地站起身来，“鸢儿，怕！”

“……”赵泽深吸一口气，眼看就要发作。飞宝钻出个脑袋来，“傻逼，傻逼！”

“滚！”赵泽终于忍不住爆了声粗口。

鸢儿逃得飞快，脚下带风，手里捏着飞宝“呜呜”叫着的鸟嘴。

屋内终于清净了下来。

大师兄坐在门外笑，“你这傀儡控心术，是白练了。”

赵泽道：“我本就未曾控她心神。她自化形以来，所说所做，不过模仿与我，师兄看她听她，可全是我的影子？”

“这么一想，倒也有些端倪。”大师兄吐纳一番，侧头道：“难怪你怕什么，她怕什么，你吃什么，她吃什么。龙血乃上古神血，世间罕见。化形之躯，可生血造肉，长五脏、生六腑。假以时日，鸢儿便如真人一般无二。只是若不从此时控她心神，往后等她有了自己的意识，再想控就来不及了。”

“控不住啊！”赵泽叹了口气，“原本我以为是我控心术学得不好，后来才慢慢察觉，是鸢儿心神太过强大，以我眼下的修为，想要完全掌控，十分困难。”

“你终于还是说实话了！”

“这还需要说？师兄难道看不出来？”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能有何指望？”大师兄冷笑道：“怪只怪你资质太差，换做我生死偃门下任何一人，怕都比你做得要好……哎，等潭州事毕，你先去一趟蜀地荆棘山。那里有仙泉，你去泡个一年半载，提升提升修为再说。”

两兄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说起日后的打算，大师兄大概是铁了心要分道扬镳，想与赵泽各自去寻师父的踪迹。赵泽心里捉急，却也知往后的日子终归只能靠自己。

篝火边没有了鸢儿，火上的柴渐渐地烧成了灰烬。火塘里一明一暗后，明火渐渐地又熄灭了。

黑暗又一次笼罩了过来。

赵泽听见了屋梁上又传来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极其强烈，让他忍不住地抬起头，向上看去。

黑乎乎的屋梁上，立着两个黑影子。

像人一般，举着手，探着头，只是个子小，只不过三五寸大小。

老鼠？

刚想出声驱赶时，却听师兄传音入密。

“莫要出声，那是傀妖。”

“傀妖？”

“民间俗语，鸡不过六，狗不过八。说的是家中养的畜禽，时间长了，便就成精作妖。你眼下所见的，是七八十年的老傀。这村里进来时你可曾见一座戏台？”

赵泽暗自点头，确实是有座戏台子，就在进村后的晒谷场边。台子不大，年久失修，但行内人一看便知，那是演傀儡戏的戏台子。

傀儡戏也是偃师的行当，所用傀儡使的是兽皮、木料，雕画出人的模样，以提线操纵表演，人便躲在台下唱戏。傀儡戏的戏班子在偃门中不太入流，是跑江湖的买卖，乃是死偃一派糊口的活计。

此逢乱世将临，各路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往年各村各里逢年过节都会请戏班子热闹一番，可如今时局欲下，王黄造乱，民不聊生。傀儡戏没人看，戏班子就穷。一些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也不舍得丢了再换，用来用去，那演戏的傀儡都已七老八十，不成精就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