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的余烬还在冒烟，萧景行的手指动了动，把靴筒里的短匕往里推了半寸。他没睁眼，但耳朵已经锁定了林间那串由远及近的脚步——落地轻、频率稳，是裴无涯。

少年从树影里跃出，脸上沾着泥灰，右手紧紧攥着一块青铜牌，指节发白。

“师父！”他压低声音，单膝跪地，“东北哨塔下有具尸体，穿着北狄使团护卫的制式皮甲，怀里空了，但腰带上挂着这个。”他把腰牌递过去，边缘一道刻痕在晨光下泛着冷光，“我比对了毒针上的锻纹，完全一致——同一把模具打出来的。”

萧景行接过腰牌，指尖抚过狼首图腾下方的细密符文。这不是普通标识，而是北狄三等以上护卫才配拥有的“信物级”腰牌，内嵌灵纹用于通行验证。他翻到背面，发现一处不起眼的凹槽，形状与毒针尾部的卡榫吻合。

“他们用腰牌当发射器底座。”他声音沙哑，“毒针不是随手带的暗器，是定制装备。说明袭击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标准作战流程。”

裴无涯一愣：“那……黑水台的人也会用北狄装备？”

“不。”萧景行把腰牌放在掌心掂了掂，“是北狄的人，披着黑水台的任务。”

他闭了闭眼，脑中闪过昨夜哨塔窗口的金属反光。那不是偶然的反射，是有人在用远程装置操控毒针发射节奏。而能同时掌握北狄制式兵器与黑水台行动节点的，只有一个可能——两方早已勾结。

他撑着岩壁坐直，从玉佩夹层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电解槽，又摸出一小包粗盐和竹筒里的山泉。盐水调配好后，他将腰牌缓缓浸入溶液，左手拨动微型电流调节钮。

气泡开始在金属表面浮现。

起初只是零星几颗，随后沿着特定轨迹连成线。一条暗红色的蛇形纹路从腰牌背面蔓延而出，盘绕在狼首图腾之上，尾尖指向铭文末尾的一个微小符点。

“黑水台的标记。”裴无涯倒抽一口冷气，“这腰牌被动过手脚！它不只是身份证明，还是任务凭证！”

萧景行点头：“他们在外交使团里安插了黑水台特编组，打着‘边境巡查’的旗号，实际执行栽赃、灭口、刺杀。伪造神谕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借北狄之手除掉我，再把罪名推给镇北王府‘私通外敌’。”

他正要收起腰牌，胸口突然一紧，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咳——”

一声闷咳撕开寂静，他抬手掩住嘴，指缝间渗出血丝。血滴落在盐水皿中，竟泛起一圈幽绿荧光，像某种化学反应被激活。

裴无涯脸色变了：“师父！您中毒了？”

话音未落，唐婉的身影已从岩后转出。她没穿铠甲，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发间灵玉簪微微发烫，显然是刚完成一段疾行追踪。

她二话不说，夺过萧景行手中的血帕，摊开一看，瞳孔骤缩。

“蚀脉散。”她声音冷得像冰，“西域秘毒，三年前九皇子用来对付您的那种。它不会立刻致命，但会随体力消耗加速侵蚀经络，现在发作，说明您昨晚突破警戒阵时，毒素已经被灵力波动催发了。”

萧景行靠在石壁上喘息：“不是昨晚……是回程路上。那片干河床的卵石有问题——有人在石缝里洒了含毒粉尘，我喷中和剂时吸入了一部分。”

唐婉眼神一厉：“他们算准了你会用酸碱中和规避灵息探测，所以提前在路径上布毒。只要您动用灵力或剧烈呼吸，毒粉就会顺着呼吸道深入肺腑。”

“高明。”萧景行扯了扯嘴角，“既不用亲自动手，又能让人死得像个走火入魔的疯子。科学修仙？呵，外界只会说我是被自己搞的奇技淫巧反噬了。”

裴无涯听得拳头紧握：“可我们已经有证据了！腰牌上的黑水台印记，毒针的锻造痕迹，还有您体内的蚀脉散——三者都能指向九皇子！”

“证据链还不够完整。”萧景行摇头，“腰牌可以辩称是北狄自行仿造，毒针说是战利品也说得通，至于我中毒……更会被当成旧伤复发。他们要的就是这种模糊地带，让真相看起来像阴谋论。”

他低头看着盐水皿中仍在泛光的血圈，忽然伸手，将激光笔的发射口插入液体。

红光穿过血水，投在对面岩壁上，光斑呈现出诡异的分层折射。

“等等。”他眯起眼，“蚀脉散本身无色无味，但遇特定波长会激发荧光反应。这种反应……不应该出现在现代化学体系里。”

唐婉凑近观察：“你是说，这毒被改良过？”

“不止是改良。”萧景行拔出笔，盯着笔尖残留的血珠，“它融合了生物灵毒与金属离子催化技术，原理接近量子耦合效应。能做出这种东西的，全天下不超过三人——而其中两个，已经在十年前死于非命。”

他抬头看向京城方向：“剩下那个，正在用我的科学思路，反过来对付我。”

裴无涯听得头皮发麻：“所以他们不仅偷看了您的手稿，还真的学会了？”

“不是学会。”萧景行冷笑，“是剽窃加歪曲。我把科学当工具，他们把科学当杀人术。”

唐婉沉默片刻，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张薄绢，铺在地上。

“这是我在你昏迷时偷偷拓下的脉象图。刚才用灵玉簪扫描血迹，发现毒素活跃区与三年前的位置完全重合——说明投毒者掌握你的体质数据，甚至知道哪些经络最容易被侵蚀。”

她指尖点在图上一处：“而且，这次的毒效延迟了六个时辰，显然是为了配合你夜探敌营的时间线。这不是随机下毒，是精准计算过的谋杀。”

萧景行盯着那张图，忽然笑了。

“容本世子躺会儿？”他自嘲道，“我现在真想躺下，可越想躺，就越得站着。”

他撑地起身，脚步虚浮，但仍一步步走到火堆旁，捡起一根烧了一半的木炭。

在岩壁上，他画出三条线：

第一条标着“北狄使团”，连向腰牌；

第二条标着“黑水台”，连向蛇形暗印；

第三条标着“蚀脉散”，连向自己的血帕。

三线交汇处，他写下两个字——

“宇文珩”。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萧景行用炭条重重圈住那名字，“用北狄当刀，用科学当陷阱，用慢性毒磨死我。可他忘了，科学最不怕的就是证据。”

他转身看向唐婉：“我要一份完整的毒理分析报告，二十四时辰内完成。”

“你要拿去金殿对质？”她问。

“不。”他摇头，“我要把它印成小册子，发给每一个参加春狩大典的官员。”

裴无涯眼睛一亮：“让所有人都知道九皇子在用科学手段杀人？”

“没错。”萧景行把炭条折断，扔进火堆，“他们不是觉得科学是妖术吗？那我就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科学审判。”

唐婉盯着他苍白的脸色，忽然伸手按在他腕上。

“你现在的状态，连站都快站不稳，还想搞什么公开审判？”

“所以我才需要你们。”他笑了笑，“裴无涯负责扩大样本采集，查清毒粉散布路径；你负责医理验证，确保数据无懈可击。至于我……”

他从玉佩中取出一枚微型存储晶片，塞进防水袋。

“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九皇子——他偷走的手稿残页，我已经远程加密了。只要他敢再拿出来用，系统就会自动反向定位，把他的书房变成直播现场。”

裴无涯咧嘴一笑：“师父，这招够损。”

“不是损。”萧景行靠在岩壁上，呼吸沉重，“是因果律武器。你说谎，数据不会陪你演。”

他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目光如刀。

“他们想让我死得无声无息。”

“那就别怪我掀了整个棋盘。”

唐婉忽然蹲下，从他靴筒里抽出短匕，翻过来一看，刀背上有道细微划痕。

“这匕首……碰过什么东西？”

萧景行一怔，随即想起昨夜跃过感应线时，曾用刀尖挑开一道隐藏丝线。

“营地外围……有种特制银蚕丝，肉眼看不见，但导电。”

“所以你用匕首做了接地？”唐婉迅速检查刀身，“上面残留着微量磷火灰，和城隍庙鬼火成分一致。”

“玄冥宗。”萧景行眼神一凝，“他们也在盯这场戏。”

空气瞬间凝固。

三方势力——北狄、黑水台、玄冥宗——全都汇聚在这片山坳之外。而他手中这块湿漉漉的腰牌，正是揭开一切的钥匙。

萧景行抬起手，盐水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砸出一个个小坑。

他望着那串水痕，低声说：

“该收网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血珠溅在腰牌上，与盐水混合，荧光骤然暴涨，照亮了蛇形暗印的每一寸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