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照在城隍庙的飞檐上，裴无涯缩着脖子蹲在后巷墙根，怀里紧搂着那本《基础力学手册》。他刚从药铺换完赤髓草，竹篓里多了三包粗硝粉——萧景行没说能用，但手册第十七页清清楚楚写着：“黑火药理想配比：硫一炭三硝六。”

“师父让背熟，又没说不让试……”他喃喃自语，耳后疤痕微微发烫。

巷子偏僻，香客都挤在前殿烧头炷香。他迅速掏出小瓷罐，按比例混合药材粉末，指尖沾水搓成引信条。地上画了个简陋的压力分布图，中心点正是昨日标记的地下空腔位置。

“只要炸出半尺裂痕，就能验证热胀冷缩对岩层的影响。”他咬牙点燃引信，转身就往供桌底下钻。

火线嗤嗤燃烧，裴无涯刚探出半个脑袋想看结果，轰的一声巨响炸得地动山摇。土石翻飞中，一道绛紫身影正踩着风火轮从庙顶掠过，气浪掀得道袍下摆如旗翻卷，十二铜铃叮当乱响。老道一个踉跄，连人带轮栽进供桌堆，香炉倾倒，符纸漫天飞舞。

“谁干的！”玄机子灰头土脸爬起来，拂尘扫开头顶的贡品桃，怒视四周。

巷口烟尘未散，焦土中央只剩个冒烟的小坑。他眯眼走过去，蹲下抓了把残渣，凑鼻尖一嗅，眉头猛地一跳。

“硫磺味太冲，炭粉颗粒不均……这不是普通黑火药。”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铃，轻轻一晃，铃内灵光微闪，映出残留能量波纹，“爆炸峰值在0.8秒达到临界，定向冲击明显——有人算过压强！”

他猛然抬头，正撞见裴无涯从墙角探头张望，脸色煞白。

“站住！”玄机子甩手打出一道黄符，纸片半空化作金网，将少年裹了个结实。

裴无涯挣扎不得，喉咙发紧：“前……前辈，我只是……”

“只是什么？”玄机子拎着他衣领拖到焦坑边，“你说，这配比是谁教的？硝石提纯了吗？杂质超七成，炸不死敌人先把自己崩成筛子！”

“我……我没想伤人……”裴无涯声音发抖，“就是想试试书里的公式……”

“书？”玄机子眼神骤冷，“哪本书敢写这种改良方？江湖上千年来都是‘一硝二磺三木炭’，你这比例接近古籍记载的‘震天雷’配方，差一点就是杀器！”

他一把扯开裴无涯腰间竹篓，翻出那本薄册，封面歪歪扭扭写着《科学修仙入门篇·气体爆炸压强计算》。

“果然是他……”玄机子冷笑，“萧景行啊萧景行，你让人背理论也就罢了，竟敢把火药算法写进教材？”

裴无涯急道：“不是故意的！师父只让我记录数据，我没忍住……”

“没忍住？”玄机子抖落道袍上的香灰，指着自己被撕裂的下摆，“要不是贫道反应快，这一下就得摔断腿！你还知道这是‘实验’不是‘玩命’？”

他收起铜铃，盯着少年颤抖的手：“说，你背后那个懂科学的人，是不是镇北王府那位‘体弱多病’的世子？”

裴无涯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

玄机子冷哼一声，解了符网：“走，带路。这事得当面问清楚。”

半个时辰后，镇北王府后院。

萧景行正站在石桌前查看传讯玉符，上面刻着“城隍庙炸塌半堵墙”的快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院门砰地被推开，玄机子大步迈进，道袍破角随风晃荡，手里攥着半截焦黑引信。

“萧小友！”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地，“你教的好徒弟！”

萧景行抬眼，看见跟在后面的裴无涯低着头，手指抠着药瓶标签，指节发白。

“哦？”他慢悠悠合上玉符，“发生何事？”

“何事？”玄机子把引信拍桌上，“你让人去城隍庙试爆火药，差点把我从风火轮上掀下来！这叫‘何事’？”

萧景行不动声色：“试爆？我只让他换药。”

“换药？”玄机子冷笑，“那你解释解释，这配比怎么来的？”他展开手册残页，指尖点着一行数字，“硝六炭三硫一，误差不超过百分之二——市面上没人知道这个数！除了你！”

萧景行沉默片刻，忽然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纸，上面残留着半个公式符号。

“看来你是真看懂了。”他抬头，“那你说，问题出在哪？”

玄机子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萧景行站起身，语气平静，“既然你能从爆炸痕迹反推出配比，还知道杂质超标，那你一定明白——真正的问题不是谁用了火药，而是没人会提纯硝石。”

玄机子眯起眼：“你想推卸责任？”

“我不是推卸。”萧景行拿起算筹板，在边缘划了一道，“实验必然有代价。裴无涯错了，错在没按流程操作，但他没错在求知。你若只想追究一个孩子，大可现在把他抓去天机阁审问。”

他顿了顿：“但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三日前炼丹炉会炸，为什么我的弩箭能精准破阵，为什么连你脚下的风火轮都能改造成喷射推进器——那就坐下来，谈谈技术本身。”

玄机子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好一个‘谈谈技术本身’。”

他挥手一扬，十二铜铃腾空而起，悬停半空，排列成环形阵列。铃身灵光流转，隐约勾勒出四道交错的曲线与矢量箭头。

“认得吗？”他问。

萧景行眼神微动。

那是麦克斯韦方程组的灵能投影。

“你在炼丹炉残片里发现了电磁感应痕迹。”他说，“所以你怀疑，那次爆炸不是意外，而是某种能量共振引发的连锁反应。”

“聪明。”玄机子点头，“而今天城隍庙这一炸，残留波动和那天完全一致——频率、相位、衰减曲线，分毫不差。说明同一个原理，被同一个人，用了两次。”

他逼近一步：“萧景行，你到底藏着多少东西？”

萧景行没有后退。他伸手触向铜铃阵，指尖轻点其中一铃，整个结构微微震颤。

“如果你真参透了这套方程，”他说，“就不该问我藏了什么，而该问——愿不愿意一起解开下一个公式？”

玄机子怔住。

良久，他收回铜铃，叹了口气：“你这世子，真是疯得理直气壮。”

“我不是疯。”萧景行摇头，“我只是相信，科学不该是少数人的秘密，也不该变成吓唬老百姓的妖术。它应该被验证，被改进，被所有人理解。”

裴无涯抬起头，看着师父的背影，耳后的疤痕不再发烫，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定。

玄机子盯着他，忽然问道：“那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第一步。”萧景行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建实验室。”

“第二步？”

“找一批愿意学的人。”他看向裴无涯，“包括犯过错的。”

玄机子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忽听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王府侍卫奔来：“启禀世子，城隍庙那边……唐小姐已奉旨到场，正在查验爆炸残留物，还带走了一张烧剩的纸片。”

萧景行目光一凝。

那纸上，隐约有个未燃尽的公式推导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