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丹毒初显噬药奴

骊山地宫，“璇玔冥府”深处。

暗紫色的能量脉冲早已平息，但那短暂的、连接东西的狂暴共鸣，如同在深潭中投入巨石，留下的并非仅仅是涟漪，而是足以改变潭底地貌的冲击。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雷雨过后臭氧般的异样气息，混合着原本就存在的金属腥气、药液苦涩以及水银的微甜，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复杂味道。

韩终站在中央黑曜石祭坛边缘，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灰白的发丝垂落额前，他也无暇顾及。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祭坛上那尊已经恢复平静、幽深如古井的“龙纹玄石”，眼神中交织着狂热、惊悸，以及一种科学家发现新大陆般的极致兴奋。

“记录！全部记录下来！”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对着周围惊魂未定、勉强支撑着爬起来的核心弟子们低吼道，“能量峰值几何？共鸣频率与东海异动的对应关系？地脉元气的瞬时流量变化？还有……还有那些‘药人’的反应！一丝一毫都不能遗漏！”

他快步走下祭坛，来到环绕祭坛挖掘出的那一圈深深的沟渠旁。沟渠内，原本只是缓慢流淌、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赤堇流金”，此刻虽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仔细看去，其深处似乎仍有细微的、暗紫色的电芒如同游鱼般偶尔窜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噼啪”声。这证明，刚才那股来自东海的、跨越万里的能量冲击，并非虚幻，它确实深刻地影响了地宫核心的能量场，甚至可能……永久性地改变了某些物质的属性。

“师尊，”一名脸色苍白的弟子上前，手中捧着记录着密密麻麻数据的简牍，声音还有些发颤，“能量峰值远超以往任何一次测试，几乎触及‘璇玑冥府’防护阵法的承受极限。共鸣频率……与罗盘指向东方的波动完全吻合。地脉元气……在那一瞬间，被抽取和扰动的幅度，相当于平日我们进行大型实验时三日的总量！这……这太惊人了！”

韩终一把夺过简牍，目光飞速扫过上面的数据，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果然……果然如此！徐福……他找到了！他一定触碰到了与‘龙纹玄石’同源的力量核心！东海之外，必有仙山，或者说，是另一个……能量节点！”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快！立刻检查所有‘化生池’！重点观察甲字柒号至拾叁号池的‘药人’！刚才的脉冲，能量如此狂暴，他们首当其冲！”

他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

当韩终带着弟子急匆匆赶到位于“璇玑冥府”侧翼、专门用于浸泡和观察“药人”的“九转化生区”时，一股比以往更加浓烈、更加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那是上百种草药汁液混合后发酵的酸腐气，是水银蒸汽的甜腻，是血肉长时间浸泡后产生的淡淡尸臭，以及……一种新的、仿佛某种金属被高温熔炼后又急速冷却时散发出的、带着焦糊和腥气的怪味。

巨大的石窟内，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石质池子如同棋盘般排列，池中翻滚着颜色各异、冒着气泡的粘稠液体。大部分池子中，都浸泡着赤身裸体、双目紧闭、面色或青紫或惨白的人体——他们便是所谓的“药人”。这些人，有触犯秦律的刑徒，有征战六国俘获的敌国勇士，也有被秘密搜罗来的身强体健的平民。他们被喂食、浸泡各种据说能激发潜能、延缓衰老、甚至沟通天地元气的“仙丹妙药”，承受着非人的痛苦，以期被改造成为始皇帝陛下服务的、超越凡俗的“不死近卫”或“仙仆”。

然而，理想与现实，往往隔着地狱般的距离。

甲字柒号池，池水原本应是沉静的墨绿色，此刻却如同煮沸一般，剧烈地翻滚着，颜色也变得浑浊不堪，表面漂浮着一层油腻的、带着七彩反光的泡沫。浸泡在池中的那名原本体格魁梧的“药人”，此刻身体正在发生可怕的畸变。他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小老鼠在窜动，肌肉不自然地痉挛、隆起、又塌陷，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似乎在被迫改变形状。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似人声的低吼，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转动。

“记录：甲柒，体表温度异常升高，肌肉组织出现不可控增生与溶解并存现象，骨骼密度疑似改变，生命体征极不稳定……”一名弟子强忍着恐惧，在一旁快速记录。

话音未落，那名“药人”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竟然缩小如同针尖，眼白部分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更可怕的是，那瞳孔深处，竟然闪烁着一丝与刚才“龙纹玄石”爆发时相似的、极其微弱的暗紫色光芒！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类、充满了痛苦与狂暴的咆哮从它口中爆发出来。它猛地从粘稠的药液中坐起，原本束缚着它手脚的、浸泡过药液变得坚韧无比的牛筋索，竟然被它暴涨的力量生生崩断了几根！它挥舞着扭曲变形、指甲变得尖长乌黑的手臂，胡乱地拍打着池壁和药液，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失控了！它完全失控了！”周围的弟子惊恐地后退。

韩终脸色铁青，眼中却没有太多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镇静剂！加大剂量！不能让它破坏化生池的结构！”他冷静地下令，仿佛在处置一件失败的实验品，而非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

几名胆大的弟子，拿着特制的、装有强效麻醉药液的铜制吹管，小心翼翼地靠近，对准那狂暴的“药人”猛地吹出药针。然而，那些足以麻倒一头壮牛的麻醉针，刺入“药人”变得坚韧异常的皮肤后，效果却大打折扣。“药人”的动作只是迟缓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狂躁，它甚至试图爬出化生池！

“赤堇流金的能量，混合了东海传来的异种共鸣，已经深度污染了它的生机本源……”韩终喃喃自语，眼神闪烁不定，“这不是简单的药力反噬，这是……能量侵蚀！它的身体，正在被两种不同的‘长生之力’从内部撕裂和重构！”

最终，在付出了两名弟子被抓伤（伤口迅速发黑溃烂）的代价后，更多的麻醉针和特制的物理枷锁才勉强将那甲柒号“药人”重新制服，拖出了化生池，单独囚禁到一个特制的、刻画了更多抑制符文的铁笼中观察。它躺在笼子里，依旧不时地抽搐着，发出无意识的低吼，暗紫色的光芒在它眼中明灭不定，仿佛一簇在它灵魂中燃烧的、不祥的鬼火。

而这，仅仅是开始。

甲字捌号池的“药人”，身体没有发生明显畸变，但生命体征却在急速衰竭，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在那场能量脉冲中被瞬间抽空，皮肤干瘪如同老树皮，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甲字玖号池的“药人”，则出现了相反的症状，身体机能异常活跃，心跳如鼓，体温滚烫，但意识却彻底陷入了混沌，口中不停地念叨着毫无意义的音节，偶尔还会迸出几个极其古老、连韩终都需要查阅典籍才能勉强辨认的音节，仿佛某种沉睡的记忆碎片被强行激活。

甲字拾号池……甲字拾壹号……

混乱与变异，如同瘟疫般在“九转化生区”蔓延。原本就脆弱不堪的“药人”实验体系，在“龙纹玄石”与东海未知能量源的这次超强共鸣冲击下，显露出了其根基不稳、方向危险的致命缺陷。所谓的“长生药”、“不死军”，其背后，是无数生命在痛苦中扭曲、异化、乃至湮灭的残酷真相。

“丹毒……”韩终看着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听着耳边弟子们惊恐的汇报和“药人”们痛苦的嘶嚎，一个冰冷的词汇从他脑海中浮现。这不是草木金石之毒，而是更深层次的、触及生命本源和天地法则的“能量之毒”！是强行撬动不应为人所控的力量，所带来的必然反噬！

他猛地想起了荆、卫、梓那三个年轻人。他们被安排去处理“废料”，那些“废料”中，就包含了早期实验失败、体内积存了各种药毒和微量异种能量的“药人”残骸。东海共鸣之后，地宫能量场紊乱，那些原本被压制或缓慢消散的“丹毒”，会不会也因此被激活，变得更加危险？

一丝隐隐的不安，掠过韩终的心头。他并非怜悯那些工匠的性命，而是担心任何意外的变故，都可能影响他后续更重要的实验，甚至危及到他对“龙纹玄石”的深入研究。

“去几个人，”他沉声对身边一名得力弟子吩咐道，“到‘废料处理甬道’看看，确认一下那边的情况。如果那三个小子还活着，带他们来见我，我有话要问。如果……死了，清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可能引发麻烦的痕迹。”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与此同时，在地宫更深、更偏僻，被称为“百工陨坑”的废弃区域边缘，荆、卫、梓三人，正面临着他们进入地宫以来，最直接、最恐怖的生命威胁。

这里是一条早已废弃的排水甬道，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烂金属又混合了劣质药材的怪味。按照指派的任务，他们需要将一批刚从“九转化生区”运来的、被判定为“实验废料”的物体，搬运到这里指定的深坑中丢弃。

这些“废料”，大多是被厚厚的、浸透了药液的麻布包裹着的扭曲人形。有些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气息，僵硬冰冷；有些却还在微微抽搐，口鼻间渗出黑红色的粘稠液体，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呻吟。

荆和梓合力抬起一具格外沉重的“废料”，那麻布包裹下的轮廓，隐约还能看出曾是一个健壮的男子。就在他们将这“废料”推向深坑边缘的刹那——

“嗬……”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吸气声，从麻布包裹下传来！

荆的动作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包裹。

紧接着，包裹剧烈地扭动起来！原本看似死寂的“废料”，内部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刺啦”一声，坚韧的麻布被生生撕裂！

暴露在昏暗光线下的，是一张扭曲到变形的脸。皮肤是诡异的青灰色，布满了暗红色的、如同蛛网般的血管纹路。他的眼睛圆睁着，瞳孔涣散，却有一种疯狂的、非人的光芒在闪烁。最可怕的是他的嘴巴，张得极大，露出了变得尖利、染着黑血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渴望血肉的低吼！

它……或者说他，猛地伸出手，那手指干枯乌黑，指甲尖锐，直直地抓向离他最近的梓的手臂！

“小心！”卫一直保持着警惕，见状猛地将梓向后一拉，同时下意识地将手中用于照明和探路的青铜短棍（这是他们仅有的“工具”）狠狠砸向那只抓来的怪手！

“砰！”一声闷响。青铜短棍砸在那怪物的手臂上，竟然发出了类似敲击硬木的声音，并没有造成预想中的骨折。那怪物只是动作顿了一下，似乎被激怒了，低吼声变得更加响亮，挣扎着想要完全从破碎的麻布中脱离出来，扑向三人！

“尸……尸变了？！”梓吓得脸色惨白，声音发抖。她虽是工匠之女，胆子比寻常女子大些，但何曾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不是尸变！”荆死死盯着那怪物身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某些属于“药人”实验的烙印，以及它眼中那丝与刚才地宫能量脉冲隐隐相关的狂乱光芒，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是‘丹毒’！是那些药力……混合了刚才地宫异动的能量……在他体内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变化！他……他还‘活着’，但已经不是人了！”

就在他们与这突然“复活”的怪物对峙的短短几息之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深坑之中，以及他们刚刚搬运过来的其他几具“废料”包裹里，也陆续传来了类似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布料撕裂声，以及更加密集、更加渴望的“嗬嗬”低吼！

不止一个！

这些被判定为失败品、即将被丢弃的“药人”残骸，在东海能量共鸣与地宫核心能量紊乱的双重刺激下，体内沉积的狂暴药力和异种能量被彻底引爆，将它们变成了某种只知道毁灭和吞噬的、行尸走肉般的恐怖存在！

“快退！离开这里！”卫当机立断，拉着惊魂未定的梓就要往甬道出口方向跑。

然而，他们身后，来时的甬道黑暗中，也传来了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以及同样令人心悸的低吼声——看来，受到影响的，并不仅仅是他们刚刚运来的这一批“废料”！

前有狼，后有虎。他们三人，被这些因“丹毒”初显而异变的“药人”（或许现在该称之为“噬奴”？）包围了！

昏暗的光线下，一双双闪烁着疯狂与饥饿光芒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如同鬼火，缓缓向他们逼近。空气中那混合了霉味、药味和腐烂气息的味道，此刻更增添了一股浓郁的血腥与死亡威胁。

荆握紧了手中唯一算得上武器的青铜短棍，手心里全是冷汗。卫将梓护在身后，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逐渐合围的怪物，寻找着可能的突破口。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呼吸急促，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这条废弃甬道的地形图，试图找到一线生机。

地宫求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实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