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林家惊变
夜阑人寂,天穹如墨,星月皆隐,唯余一片苍茫幽暗笼罩帝都。
大武王朝之心脏,林府巍峨殿宇深藏于朱墙碧瓦之间。飞檐挑角刺破沉沉夜幕,琉璃瓦上凝着霜色寒光,仿佛预兆着一场血雨腥风即将倾覆这百年世家。
主厅之内,烛火摇曳,金樽玉盏映出迷离光影。丝竹之声婉转缠绕梁柱,舞姬罗裙轻旋,如云霞流转,媚眼含春。宾客满座,笑语喧阗,酒香氤氲,一派纸醉金迷之象。
然偏座之上,一人独坐冷光之外。
林寒,年方十七,身姿挺拔若孤松立雪,眉锋如刀裁寒夜,眸深似渊,藏尽风云不语。锦袍加身,金线织就剑纹于袖口熠熠生辉,乃林家嫡脉之徽。然其姿态慵懒,执杯轻叩,指节微动,似醉非醉,实则神志清明如冰泉照月。
他不动声色,目光却早已穿破雕花屏风,投向府外幽邃夜色。
脚步声起——非巡夜之缓步,非家丁之杂沓,而是铁甲相磨,铿然作响,整齐划一,踏碎寂静。千军压境,步步逼近,杀机如潮水漫过门槛。
林寒眸光微敛,缓缓放下酒杯,琉璃盏轻碰案几,一声脆响,几不可闻。
“我出去走走。”
语调淡然,如风拂柳,似去解衣更衣,无半分波澜。
身后有人劝:“少主何不共赏此舞?南城第一舞姬,只为今宵献艺,您若错过,岂非遗憾?”
他不答,只抬手一挥,身影已没入回廊暗影。
疾行如魅,贴壁而掠,翻檐越脊,一跃登角楼。俯瞰之下,心神骤凝——
外院重门洞开,黑甲禁军列阵如林,刀锋出鞘,寒光映月;弓弩上弦,箭簇森然,直指府邸中枢。为首者披猩红大氅,猎猎如血旗招展,腰悬虎符,面容冷峻如石雕,正是李家家主,权倾朝野的李崇山!
圣旨黄卷在他手中徐徐展开,金线篆字在火光下泛着冷芒。
林寒瞳孔骤缩,寒意自脊背直冲天灵。他转身疾返,衣袂翻飞,掠影无声。
归至内厅,歌舞未歇,笑语仍喧。他悄然趋近一老仆,低语数句。老仆面色剧变,几欲跌倒,旋即强自镇定,引数位不知情宾客悄然离席,从侧门隐去。
厅中唯余心腹数人,空气骤然凝滞。
林寒方立定,正门轰然炸裂!
寒风怒卷,挟裹杀意灌入,吹熄满堂烛火。残焰明灭间,李崇山昂然踏入,身后数十铁甲禁军如黑潮涌进,刀锋映出森然血光。
他立于厅心,高举圣旨,声若洪钟,震得梁柱微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氏一门,勾结北狄,私通敌国,罪证确凿。即刻起,满门抄斩,家产充公!钦此!”
死寂。
连呼吸都似冻结。
须臾,一声怒吼撕裂夜空!
“放屁!”
林震山自内堂暴冲而出,铁甲未卸,征尘犹在,显然是自北疆星夜疾驰归来。须发怒张,双目赤红如燃烈火,直视李崇山,声如雷霆:
“李崇山!你我同朝二十载,我林家三代镇守边关,血染黄沙,马踏尸山,何来通敌?此乃构陷!彻头彻尾的阴谋!”
李崇山冷笑,眸中寒光如刃:“证据已呈御前,铁证如山。林震山,你还有何辩言?”
话音未落,四名禁军扑上,铁链哗啦作响,狠狠扣向林震山双腕。他怒吼一声,筋骨爆鸣,真气奔涌,竟将两名禁军震退数步。然刹那之间,三支弩箭破空而至,精准钉入肩胛,鲜血喷溅如雨!
他单膝跪地,身躯微倾,却依旧昂首挺立,目光如炬,穿透人群,直落角落—— 与林寒四目相对。 无言。 却似有千钧重担,万语千言,尽在那一瞬交汇的眼波之中。 蓦地,林震山体内真气轰然爆发,铁链寸寸崩断,如龙腾渊起,猛虎扑食,直取李崇山咽喉! “走——密道!!” 吼声如雷贯耳,震得梁上尘灰簌簌坠落,整座厅堂为之动摇。 禁军慌乱围上,刀光剑影交织成网。林震山以一敌众,拳风裂石,掌力断金,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逼得李崇山连连后退,面露惊惧。 林寒咬牙,转身疾奔后堂。 他知道——祠堂地窖,乃家族最后生路。 一路狂奔,耳畔尽是惨叫与哀嚎。家丁护卫纷纷倒下,火光冲天,映红半边夜幕。他撞开祠堂木门,掀开供桌暗格,一道石阶幽然向下,深不见底,宛如通往冥府之门。 身后脚步沉重逼近。 他不敢回头,纵身跃入。机关咔哒闭合,隔绝生死。 地道狭窄潮湿,空气浑浊,滴水声如亡魂低语。他拼命奔逃,肺腑如焚,双腿沉重如铅。不知行了多久,前方终现微光—— 月华如练,洒落荒林。 林寒踉跄而出,立于城郊野林,夜风刺骨,冷汗浸透重衣。他倚树喘息,正欲辨明方向,忽觉脚下落叶微动—— 有人! 他猛然抬头。 三道黑影自林间无声浮现,手持短刃,面覆黑巾,杀意凛然。为首者身形瘦高,步履沉稳,气息内敛,赫然是通力境三重以上的顶尖杀手! “林家少主?”那人冷笑,声音如毒蛇吐信,“倒是命大,跑得挺快。” 林寒手按剑柄,指节泛白,寒光出鞘三分。 对方毫无迟疑,三人齐扑而上! 剑锋相撞,铛然巨响,震得手臂发麻。左侧杀手欺身近战,一脚踹中腹部。林寒闷哼,踉跄后退,撞断枯枝,跌入落叶堆中。 他抓起碎石,猛然掷向右侧林深处。 “那边!”一名杀手受惑,追入林中。 然余下二人已封死退路。 剑光再闪,左肩剧痛撕裂! 短剑贯穿肩胛,鲜血顺袖流淌,染红襟袍。林寒跌倒在地,右手仍死死攥住剑柄,不肯松手。 “废物。”瘦高杀手居高临下,讥讽如刀,“林震山之子,也不过如此。” 他缓缓举起短剑,对准林寒咽喉,杀意凝聚。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身影自林间狂冲而出! 浑身浴血,甲胄碎裂,右臂垂落无用,左手却紧握半截断刀,如修罗临世——正是林震山! 那双眼中,火焰未熄,意志不灭! “滚——开!” 怒吼如九天惊雷,震彻荒林! 瘦高杀手尚未反应,断刀已劈开喉咙,血花四溅。另一人挥刀迎战,却被林震山以伤换命,断刀横斩其颈,当场毙命。 最后一人转身欲逃。 林震山咬牙,奋力掷出断刀。 刀锋贯穿咽喉,杀手扑倒在地,抽搐两下,再无声息。 林寒呆坐原地,眼中满是震惊、悲恸、绝望。 林震山踉跄走近,双膝一软,跪倒在儿子面前。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古籍,封面四字古篆苍劲——《太虚剑经》。 “拿着……”他声音嘶哑,嘴角不断溢血,“活下去……报仇……” 林寒双手接过,指尖触到书页刹那,父亲的手重重垂下。 头一歪,魂归九霄。 一代北疆战神,就此陨落,如山崩地裂,无声无息。 林寒低头凝视那张熟悉的脸,未曾落泪。 只是缓缓脱下外袍,撕下布条,一圈圈缠住左肩伤口。动作缓慢,却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某种庄严仪式。 他拾起父亲遗留的长剑,背于身后。将《太虚剑经》贴身藏入怀中,紧贴心脏。 然后,他跪下,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起身时,眼神已变。 不再是伪装纨绔的冷漠,亦非逃亡时的惊惶。而是深渊般的沉静,是焚尽一切的怒火,是誓要踏碎苍穹的决绝。 他迈步前行。 前方,迷雾森林绵延无尽,古木参天,雾气如纱,缠绕枝干,遮天蔽日。野兽低吼隐约可闻,腐叶湿滑,每一步皆如踏深渊边缘。 林寒不曾停步。 他走得极慢,呼吸粗重,体力几近枯竭。肩伤不断渗血,染红半边衣襟。可他的背脊,始终挺直如剑。 直至双腿一软,倒在枯叶堆中。 仰面朝天,望着那被浓雾遮蔽的夜空,手中仍紧握那把染血长剑。 耳边,一遍遍回响着父亲最后的怒吼: 活下去……报仇…… 夜雾无声,悄然合拢。 林寒闭目,意识渐沉。 而在森林极深处,某处阴影之中,一道身影静静伫立,目光穿透万重迷雾,落在那倒在枯叶中的少年身上—— 眸光幽深,似有星火微闪,仿佛命运之轮,正悄然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