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的指尖触到那本压在身下的古籍时，指腹蹭过封皮干涸的血迹，粗糙如砂石磨过皮肤。他睁眼，视线落在庙内角落——黑袍老者盘坐于残破神像前，双目闭合，呼吸平稳，仿佛已与这废墟融为一体。

他撑臂欲起，左肩却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动作一滞。昨夜记忆翻涌：雾林追杀、断刃临喉、那人一掌退敌……还有那句低语——“持此剑者，当断亲恩，斩故念，焚心为火，方可见道”。

林寒低头，将《太虚剑经》缓缓抽出，置于膝上。血痕已凝成暗红斑块，像一道无法抹去的烙印。

老者忽然睁眼。

目光未落于他，而是直视前方坍塌的门框外，灰白晨光正渗入浓雾。

“你想报仇。”老者开口，声调平缓，无问亦无答，“那就得变强。”

林寒未应，只握紧了膝上的书页。

“强者之路，不始于筋骨，不始于招式。”老者抬手，掌心向上，一页泛黄纸张自袖中浮出，悬停半空。字迹古拙，墨色深处似有微光流转，“三日之内，若你能从这第一页中引动一丝剑意，我便传你修行之法。”

林寒盯着那页纸，喉咙发紧。

“做不到？”老者侧首，终于看向他。

“我不懂剑。”林寒声音沙哑，却清晰，“也从未修过任何功法。”

“我知道。”老者淡淡道，“所以这是考验。不是考你会多少，是考你能否悟出那一丝‘意’。”

话音落下，那页纸飘然落地，恰好停在林寒面前的尘土中。

老者重新闭目：“第一日，现在开始。”

林寒俯身拾起纸页，逐字默读。

“剑非铁，乃势也；锋不在利，在决。”

他反复咀嚼，试图以过往谋略推演其义。可每读一遍，心头越是混沌。剑是兵器，怎会不是铁？锋若不利，如何伤敌？这些话看似有理，实则悖于常理。

他闭眼，回想昨夜老者出手——无招无式，仅一掌推出，三人倒飞，兵刃尽断。那不是力量，也不是速度，而是一种……压制。

是什么在被压制？

他睁开眼，望向庙前那株老槐。蛛网挂满枝杈，随风轻颤。若有一剑能斩断因果，是否连风都无法再吹动那些细丝？

念头一起，头颅骤然胀痛，眼前发黑。他扶住膝盖，冷汗滑落额角。重伤未愈的身体不堪重负，每一次凝神都如刀割经脉。

夜深，寒风穿梁而过，吹动残幡猎猎作响。他蜷身靠柱，抱臂取暖，脑海中忽闪过父亲最后的身影——浴血持枪，怒吼着让他逃。

“活下去！报仇！”

那一声嘶吼如雷贯耳，瞬间驱散疲惫。他猛然坐直，眼中燃起冷焰。

第二日清晨，阳光斜照进破庙，尘埃在光柱中浮动。林寒盘坐中央，不再看经文，而是闭目回忆老者那一掌。

不是攻击，是“断”。

断什么？断敌招？断杀意？还是……断生死之间的那一线牵连？

他五指缓缓收紧，指甲陷入掌心，疼痛令意识清明。他尝试模拟那种“断”的意境——不是劈砍，不是格挡，而是彻底否定对方存在的合理性。

十指颤抖，额角青筋跳动。

忽然，指尖泛起一丝锐感，仿佛有无形之物欲破体而出。他心头一震，正欲捕捉，那感觉却如烟消散。

他喘息着睁开眼，发现掌心已被指甲划破，血珠渗出。

第三日黎明前，天空最暗时刻。

林寒跪坐在地，双目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如纸。两日苦思毫无进展，身体濒临极限。他望着膝上那页经文，第一次生出怀疑——自己真的能踏上这条路吗？

家族覆灭，仇人高坐皇位，而他连一页剑经都参不透。

他缓缓抬头，看向静坐的老者。

“若我失败，你会杀我灭口？”

老者睁眼，眸光清冷：“不会。你会死于绝望。”

林寒冷笑一声，站起身。

他不再看经文，也不再冥想。他抽出背后长剑，双手握柄，剑尖朝下。

所有思绪归于一点——我要变强。

父亲的血，府邸的火，禁军的刀，李崇山的冷笑……一切仇恨、不甘、屈辱，尽数灌入这一念之中。

他举起剑，斜劈而下。

动作笨拙，毫无章法，却带着一股决绝之力。

就在剑锋即将触地的刹那——

一道细微银芒自剑尖迸射而出，快如电光，无声划破空气。

“嗤！”

庙前蛛网应声而断，余势不止，直击老槐树干。

“咔”一声轻响，树皮裂开寸许深痕，木屑飞溅。

林寒僵立原地，剑仍停留在半空，虎口震裂，鲜血顺剑柄流下。

老者缓缓起身，走到庙门前，伸手抚过槐树上的裂痕。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道切口，停留片刻。

“不错。”他说，“有成为强者的潜质。”

林寒喘息粗重，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但他没有放下剑。

“为什么是我？”他问。

老者转身，目光如刀：“因为你挥出的那一剑，不是为了炫技，不是为了证明，而是为了‘活下去’。”

他走近一步，声音低沉：“真正的剑意，从来不在经文中。它藏在执念里，生于绝境中。你能以凡躯引动剑气，说明你心中已有‘剑根’。”

林寒垂眼，看着手中染血的剑。

“接下来呢？”

老者未答，只是抬起手，指向庙外浓雾深处。

“看见那片雾了吗？”

林寒点头。

“三天后，雾散之时，我会告诉你下一步。”

他转身走向庙内深处，脚步沉稳，黑袍拖过碎瓦残砖。

林寒站在原地，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太虚剑经》摊开的纸页上，墨字微微晕染。

他缓缓跪坐下去，将剑横放膝前，闭目调息。

破庙恢复寂静，唯有风穿过断梁，发出低沉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睁眼，望向庙角阴影处。

那里，老者的身影早已不见，只剩地上一页空白宣纸，边缘焦黄，像是被无形火焰烧过一角。

林寒盯着那张纸，忽然意识到——那不是普通的纸。

它是昨日经文的载体，如今字迹全无，却仍在微微颤动，仿佛承载过某种力量，尚未完全消散。

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纸面——

庙外，一声鸦鸣划破晨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