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暗河的流水声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冰冷、单调，却又蕴含着某种亘古不变的韵律。方又年拉着赵婉，在犬牙交错的岩洞中穿行，每一步都落在湿滑或松脆的岩石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身后那场短暂而血腥的冲突余波，似乎并未完全散去，如同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两人的心头。

赵婉的手依旧冰凉，但指尖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颤抖。她紧跟着前方那个略显瘦削却异常坚定的背影，目光不时落在他肩头那片被暗色水渍浸透的衣物上——那是他伤口渗出的血与水混合的痕迹。然而，与这伤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周身隐隐散发出的、一种难以言喻的锐利气息。方才那混沌光焰冲天而起，焚尽“泽蠡”杀手的场景，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她的记忆里，那不仅仅是力量的展现，更是一种意志的宣告，与初至黑石镇时那个在干草堆上挣扎求存的孱弱青年，已然判若云泥。

“方公子，你的伤势”她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询问，声音在狭窄的通道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无碍。”方又年的回答简洁而平稳，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感知前方错综复杂的路径和可能存在的危险上。肩头的伤口确实传来持续的不适，但在《焚天决》那带着灼热气息的灵流运转下，疼痛被一种奇异的麻痒感取代，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焰在伤口处跳跃，灼烧着可能残留的阴寒毒素，同时也在强行催动着血肉的愈合。这种霸道的疗伤方式带来的滋味并不好受，却异常有效。“那《焚天决》与古灯之力相辅相成，对驱除异种能量和恢复伤势颇有奇效。”

他没有过多解释，但赵婉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体内那股潜流般的力量正在变得越来越凝实，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炽热而内敛，与怀中那盏始终散发着温润光辉的古灯气息交织缠绕，形成一种独特而稳固的平衡。这平衡之中，蕴含着令人心悸的潜力。

他们找到一处被几根巨大倒塌石柱自然掩蔽的角落，这里相对干燥，头顶岩壁渗水也较少，是个难得的休憩之所。方又年示意赵婉警戒，自己则迅速盘膝坐下，五心朝天，再次将心神沉入“聚火燃薪”的法门之中。

这一次的修炼，与之前又有所不同。初得传承时的狂暴与混乱已然平息，《焚天决》那焚尽万物的真意不再是无序的冲撞，而是开始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在他意念的引导下，如同驯服的烈马，在特定的经脉路径中奔腾流转。它所过之处，依旧带来灼烧般的痛楚，经脉仿佛被无形的火焰反复煅烧，一些平日里难以察觉的细微杂质在这灼烧下化为虚无，使得通道变得更加坚韧与通畅。

而青铜古灯的力量，则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向导和守护者。每当《焚天决》的霸道力量即将失控，或者对经脉造成过于剧烈的损伤时，那温润浩瀚的力量便会适时介入，如同清凉的甘霖，抚平灼痛，修复细微的裂痕，并以其更加精纯的本质，引导着那炽热的灵流更高效地炼化汲取自外界稀薄空气和古灯自身的能量。

意识彻底沉入丹田。那缕原本仅如发丝粗细的灵溪，此刻已壮大至拇指般大小，色泽不再是简单的乳白或赤红，而是呈现出一种混沌的暖色调，仿佛初生朝阳映照下的浑浊河流，内里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生机与毁灭并存的意蕴。灵溪的核心处，一点极其凝练的金芒如同星辰般缓缓旋转，自行吞吐着周遭的能量，散发出一种稳固而强大的吸力。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方又年引导着这缕已颇具规模的混沌灵流，向着一条此前一直如同铜墙铁壁般滞涩、连接着某处重要窍穴的关键经脉发起冲击时，他集中了所有的意念，将《焚天决》那“焚毁”真意凝聚于一点，心中低喝：“破！”

轰！

仿佛堤坝决口，又似蛋壳破碎！那层坚固的壁垒在蕴含着焚尽意志的灵流冲击下，发出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脆响，瞬间土崩瓦解！澎湃的灵流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冲入那条更加宽阔、坚韧，且与周身诸多细小脉络相连的新路径之中！

刹那间，方又年感觉自己的感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模糊的感应，而是一种清晰的、立体的、全方位的“看见”！不是用肉眼，而是用纯粹的神识“内视”己身！

骨骼的轮廓清晰可见，如同白玉般的支架；肌肉的纹理纤毫毕现，蕴含着澎湃的力量；血液的奔流如同地下的暗河，滋养着每一寸土地；而最为神异的，是那一道道纵横交错、散发着微光的经脉网络，它们如同大地的脉络，构成了能量运行的复杂体系。丹田处，那团混沌暖色的灵溪如同星云漩涡，缓缓转动，核心那点金芒稳定地散发着光和热，仿佛能量的源泉。灵溪流淌过处，可以看到经脉壁膜上还附着着些许灰黑色的、不易察觉的杂质，此刻正被灵溪边缘跳跃的、细微如尘的金红色火星缓缓灼烧、气化，使得整个能量运行体系变得更加纯粹、高效。

这便是聚灵境！灵力化溪，奔流不息，内视己身，明察秋毫！

虽然只是初窥门径，灵力尚未完全转化为更高等阶的液态“灵脉”，但这一步的跨越，是本质上的蜕变。这意味着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达到了一个全新的精度，对天地间游离能量的感知范围与敏锐度也大幅提升。更重要的是，内视的能力，让他能够更直观地理解《焚天决》的运行机理，更精准地引导那霸道的力量，最大限度地减少修炼时对自身的潜在损伤，并为后续更复杂的术法修炼打下坚实的基础。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原本偶尔闪过的精光此刻已完全内敛，变得深邃如同古井，却给人一种更加危险的感觉。他伸出右手食指，心念微动，无需刻意运转法决，一缕比发丝更细、却凝练无比、边缘跃动着细微金红电弧的火苗，便悄无声息地在他指尖浮现。火苗虽小，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高温，使得指尖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附近岩壁上的湿气瞬间被蒸干，留下细微的白色痕迹。

“你突破了？”赵婉感受到他周身气息那显著的变化，那是一种源于生命层次提升的、无形的压迫感，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低声问道。

方又年点了点头，指尖那缕危险的火苗倏忽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初入聚灵，算是真正踏上了修行路，多了几分在这绝境中挣扎的底气。”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喜悦，反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审慎。力量提升的速度确实远超预期，这得益于《焚天决》的霸道与古灯的神异。然而，越是深入了解这份力量，他越是能感受到其背后所代表的巨大因果与风险，以及“泽蠡”、那所谓的“圣念”和“归墟”所带来的、如同乌云压顶般的沉重压力。

他再次拿出那柄从“泽蠡”首领处得来的骨杖。杖身触手冰凉，材质非木非骨，透着一种死寂感。顶端那枚原本浑浊的晶体已然彻底碎裂，内部结构被他的焚尽之力彻底破坏，再无丝毫能量波动。他尝试着再次注入一丝带着焚毁意境的混沌灵力，骨杖依旧毫无反应，反而隐隐传来一种腐朽、排斥的意味，仿佛这件法器本身的“灵性”已被彻底抹杀。

“此物与他们的污秽本源绑定过深，根基已毁，留之无用，反是祸患。”他做出了判断，随手将这柄曾经可能象征着某种权柄的骨杖丢弃在角落的碎石中。这东西不仅无用，其上残留的气息，甚至可能成为“泽蠡”追蹤的线索。

他的目光随后落在那半截玉簪和老烟袋的烟袋锅上。玉簪上的“定锚”阵纹，经过之前的运用和此刻神识的增强，他已然有了更深的领悟，这看似简单的阵法，在关键时刻能起到稳定空间、隔绝扰动的奇效。而那个看似普通、甚至有些肮脏的烟袋锅

他将其拿在手中，指尖细细摩挲着冰凉的铜质烟锅和光滑的乌木烟杆。之前匆忙间未曾留意，此刻以初生的神识细细感应，终于在烟杆与烟锅连接的榫卯深处，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却与玉簪阵纹同源，但又更加古老深邃的能量波动。

他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细若游丝的神识，如同最灵巧的探针，循着那丝波动探入其中。

嗡

烟袋锅仿佛从沉睡中被唤醒，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表面的污垢和油渍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褪去，露出了下面隐藏的、更加深邃古朴的暗铜色泽与温润木纹。更令人惊异的是，在乌木烟杆内侧，原本与天然木纹浑然一体的地方，随着神识的触动，竟逐渐浮现出几个比玉簪上更加细微、更加复杂、闪烁着暗金色泽的玄奥符文！

这些符文的风格，与那水下空腔中残缺石碑上的刻痕，与“启明”传承的《焚天决》真意，隐隐然存在着某种跨越时空的呼应！它们不像玉簪阵纹那样侧重于“定”，而是透出一种“引”和“导”的意蕴。

“这是”方又年瞳孔微缩，心中震动。老烟袋墨前辈，果然在这件看似不起眼的随身之物里，也埋下了深意！这绝非普通的烟袋！

他集中精神，以初生的、尚显稚嫩的神识，尝试与那几个暗金符文建立更深的联系。一股不算庞大、却异常精炼复杂的信息流，缓缓涌入他的识海。并非完整的功法或宏大的阵图，而是一幅极其繁复、立体的、描绘着某种能量脉络交织运行的示意图，以及一段与之配套的、拗口而古老的简短口诀。

“归一引脉”他下意识地低声念出口诀中反复出现的几个核心词汇，神识自然而然地跟随着那示意图中能量流动的轨迹运转。

刹那间，他福至心灵，明白了这烟袋锅的用途！

这竟是一个微缩的、极其精巧的地脉引导法器！配合这段特定的“归一引脉诀”和神识驱动，可以在极小范围内，模拟、感知，甚至进行极其精细的干涉，引导地脉能量的微弱流向！它无法像那“归一”阵图般封堵节点、逆转大势，但却像是一把万能钥匙，或者一个精准的调节阀，在特定的环境、特定的节点上，或许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奇效！无论是用于隐匿气息、干扰追踪，还是在一定条件下借用地脉之力，都提供了可能性。

老烟袋将这东西留给他，是早已预料到他必然会深入地脉之谜，必然会与依靠污秽地脉力量的“泽蠡”产生激烈冲突？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他为了对抗“泽蠡”、延缓那所谓“归墟”进程而准备的、无数后手中的一环？

方又年感觉眼前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角，让他窥见了一条更加清晰，却也更加错综复杂的路径。墨前辈的深谋远虑、启明者的悲怆传承、神秘的古灯、霸道的《焚天决》、阴魂不散的“泽蠡”、以及那笼罩在整个世界上空名为“归墟”的终极阴影这些原本看似散乱的线索，此刻仿佛被这根不起眼的烟袋锅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关乎此界根本、宏大而悲壮的秘密漩涡。而他，这个手持初火、身负焚决的异数，已然身不由己地置身于这漩涡的最中心。

他将烟袋锅郑重地收起，与玉簪并置怀中。这两件来自墨前辈的遗物，将成为他接下来前行的重要依仗。

他站起身，感受着体内那奔腾不息、蕴含着焚尽之意的混沌灵溪，感受着怀中古灯那恒定而温暖的共鸣。前路依旧被黑暗笼罩，凶险未知，但每一次力量的提升，每一份新筹码的获得，都让他心中那缕星火燃烧得更加旺盛，更加坚定。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了那条空气流动最为明显、能量气息也相对最为纯净稳定的通道。这条通道隐隐向上延伸，或许是通往地面的希望之路。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出路。‘泽蠡’的搜索网只会越收越紧，地面上的情况，恐怕比这地下更为复杂险恶。”他对赵婉说道，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赵婉点头，没有任何异议，只是默默地站到他身侧，用行动表明她的支持。

方又年不再多言，迈开步伐，率先踏入了那条幽深未知的通道。古灯的微光在他身前摇曳，驱散着有限的黑暗，映照出他坚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