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是永无止境,将黑石镇浸泡在一片冰冷的湿漉与泥泞之中。方又年拉着赵婉,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迷宫般错综复杂、散发着腐臭气味的巷道里。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被监视的主干道,凭借着多日来如同幽魂般游荡所积累的对这片贫民窟的了解,向着记忆中最混乱、也最可能找到临时藏身之所的区域潜行。
肩头和小腿的伤口在奔跑中不断被牵扯,传来阵阵刺痛,尤其是肩头那被“泽蠡”短刃划伤的地方,麻痹感如同阴冷的藤蔓,试图沿着经脉向上蔓延,全靠怀中古灯持续传来的温润暖意才勉强压制。赵婉的状况更差,她本就虚弱,此刻全凭一股意志支撑,呼吸急促而浅薄,冰冷的雨水让她瑟瑟发抖,几乎是被方又年半拖半扶着前行。
最终,方又年在靠近镇子最边缘、几乎与永冻荒原接壤的一片废弃建筑群中,找到了一处半塌的地窖入口。入口被几块坍塌的土石和疯长的、带着尖刺的枯藤半掩着,极其隐蔽。他小心地拨开枯藤,确认里面没有危险的气息,这才带着赵婉钻了进去。
地窖内空间不大,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菌的气息,但至少干燥,能暂时隔绝外面的风雨和寒意。角落里堆着一些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早已腐烂成碎片的草料和破木箱。
方又年将赵婉安置在相对干净的一角,自己则靠在入口附近,警惕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雨水敲打地面和残垣断壁的声音连绵不绝,掩盖了其他杂音,也带来了些许安全感。 “谢谢你,方公子。”赵婉抱着膝盖,声音依旧带着颤抖,但比之前稳定了些许。在黑暗中,她看不清方又年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和那双在昏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 方又年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从怀中取出那盏青铜古灯。心念微动,那豆大的混沌灯焰再次亮起,柔和而温暖的光芒瞬间充盈了整个狭小的地窖,驱散了黑暗和潮湿,也带来了久违的、令人心安的暖意。 灯光下,赵婉这才看清方又年肩头和小腿处衣物破裂,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紫色,尤其是肩头,那麻痹感显然并未完全消除。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你的伤我看看” “别动。”方又年制止了她,声音低沉,“先处理你自己的情况。”他知道赵婉已是强弩之末,她的虚弱比自己的外伤更致命。 他将古灯放在两人中间,光芒笼罩着彼此。然后,他拿起从“泽蠡”杀手那里得来的两柄暗绿色短刃,仔细打量。短刃造型诡异,入手冰凉,刃身上的暗绿色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散发着那股特有的腥气。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灵力探入,立刻感受到一股阴寒、粘滞、充满腐蚀性的力量试图反向侵蚀他的灵力。 “好诡异的毒。”他眉头紧锁,这绝非寻常草木或矿物之毒,更像是某种活性的、源自沼泽深处诡异生灵的本源毒素。若非古灯力量特殊,恐怕他此刻早已毒发。 他放下短刃,又拿起黑牙那柄厚重的砍刀。刀身粗糙,布满卷刃和锈迹,除了沉重和蛮力,并无特殊之处。他将这些武器推到一边,目光重新落回青铜古灯上。 灯焰稳定地跳跃着,温暖的光芒不仅抚慰着身体的伤痛,似乎也在缓慢滋养着他近乎干涸的灵力和疲惫的心神。与灯焰的深层共鸣,让他对自身灵力的感知和控制变得更加精细。他能“看”到那毒素如同黑色的丝线,缠绕在肩头的经脉之上,被灯焰的光芒一点点地逼退、净化,虽然缓慢,但确实有效。 “这灯?”赵婉也注意到了古灯的神异,她并非没有见识的普通女子,在太玄观高人身边耳濡目染,能感受到这盏灯散发出的气息迥异于此界寻常法器,那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本源的力量,温和中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浩瀚。 “家传旧物,有些特异。”方又年依旧用之前的借口搪塞过去,但他知道,赵婉未必全信,只是聪明地没有追问。 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肩头的麻痹感也减轻了不少,方又年站起身。“我出去看看情况,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也不要让灯光外泄。”他叮嘱道,将古灯留在赵婉身边,那温暖的光芒足以保护她暂时不受寒毒侵袭。 赵婉担忧地看着他:“你的伤……” “无妨。”方又年摇了摇头,活动了一下手脚,灵力运转虽不如全盛时流畅,但已能支撑行动。他需要确认外面的情况,确认“泽蠡”是否有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也需要寻找一些食物和清水。 他悄无声息地钻出地窖,重新没入雨幕之中。雨水小了一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如墨。他像一道影子,在断壁残垣间穿梭,感知提升到极致。 镇子里似乎比昨夜更加沉寂,一种压抑的氛围笼罩着各处。他远远看到石猛手下的一些人在主要巷道巡逻,人数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些,神情警惕。关于黑牙和“泽蠡”杀手死亡的消息,显然已经在一定范围内传开,引发了某种程度的戒严,但这戒严是针对“泽蠡”,还是针对他方又年,亦或是两者皆有,尚不得而知。 他没有冒险靠近集市区域,而是在边缘地带找到了一处半塌的窝棚,从里面翻找出小半袋被雨水浸泡、已经发霉但尚可入口的黑麦,以及一个破旧的皮囊,在低洼处接了些雨水。 返回地窖的途中,他刻意绕路,再次经过了老烟袋那片被垃圾环绕的居所附近。 这里依旧死寂,雨水冲刷掉了大部分痕迹,只有那被暴力撕毁的门帘,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方又年潜伏在远处,仔细观察了许久,确认没有任何埋伏,也没有新的动静。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垃圾堆旁一个不起眼的、被雨水冲开了一半的破旧瓦罐。瓦罐里原本似乎装着什么粘稠的、暗绿色的东西,此刻已被雨水稀释,流淌出来,散发出极其微弱的、与“泽蠡”杀手身上同源的腥气。 方又年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用一根树枝拨开瓦罐周围的杂物,发现罐底似乎刻着什么东西。他忍着腥气,将瓦罐小心地拿起,就着微弱的天光,看向罐底。 那里,用某种尖锐器物,刻划着一个极其简陋、却透着古怪韵味的图案——几道扭曲的线条,环绕着一个不规则的、仿佛在蠕动的原点。这图案的风格,与那光头摊主兽皮上的印记,以及他模糊感受到的、地脉深处那丝混沌躁动,隐隐有着某种相似之处! 这不是“泽蠡”的标记!更像是老烟袋留下的某种提示?或者说,是他研究地脉、甚至是研究“泽蠡”力量时,留下的某种笔记或坐标? 方又年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他仔细将瓦罐底部的图案记在心里,每一个转折,每一个弧度,都强行刻印在脑海。然后,他将瓦罐放回原处,小心地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 老烟袋他果然留下了东西!这图案,指向什么?是地脉的某个特殊节点?是“泽蠡”的某个据点?还是某种利用地脉余温,或者说对抗“泽蠡”那种阴寒力量的方法? 带着这个意外的发现和满腹的疑问,方又年迅速返回了藏身的地窖。 看到他安全回来,还带回了些许食物和清水,赵婉明显松了口气。两人分食了那点发黑的黑麦,虽然难以下咽,但至少缓解了饥饿。 方又年没有隐瞒,将瓦罐底部的图案在地上用树枝画了出来,给赵婉看。“你见过这种图案吗?” 赵婉凑近灯光,仔细辨认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困惑:“从未见过这线条感觉很古老,也很不舒服,像是活物在蠕动。” 方又年沉默地点了点头,将图案抹去。连赵婉都不认识,这图案的来历恐怕极为隐秘,很可能与老烟袋真正的研究,甚至与“泽蠡”力量的根源有关。 他重新拿起青铜古灯,意念沉入其中,尝试着在脑海中观想那个扭曲蠕动的图案。就在图案成型的瞬间,他怀中的古灯,灯焰竟然再次产生了微弱的悸动!这一次,不再是温暖,而是带着一丝警惕,以及一丝仿佛遇到同等级别存在的、微妙的排斥感! 这图案,果然与古灯,或者说与古灯所代表的“薪火”之力,存在着某种关联!是敌?是友?还是某种截然不同、却又彼此感应的古老路径? 方又年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入口,老烟袋的失踪、“泽蠡”的追杀、石猛暧昧的态度、这神秘的图案、以及怀中这盏愈发神秘的青铜古灯无数条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黑石镇,乃至这个世界更深层的秘密。 他看了一眼身旁因疲惫和温暖而逐渐睡去的赵婉,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稳定燃烧的灯焰。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这一次,他不再是盲目挣扎。他手中有了灯,身边有了需要守护的人,脑中也有了需要探寻的谜题。 他闭上眼,不再强行驱散脑海中的图案,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它,感受它与古灯之间那微妙的共鸣与排斥,如同一个初窥门径的学徒,开始接触世界底层法则那庞大而危险的冰山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