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地窖时，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将黑暗稀释成浑浊的灰蓝色。方又年带回的收获不多，却颇为关键：一小袋勉强能下咽的、不知名兽类风干的肉条，用从黑牙那里得来的厚重砍刀从一个专收“黑货”的贩子那里换来；一个装满相对干净雨水的皮囊；以及几段在镇子边缘废弃工坊里找到的、质地坚硬的铁桦木枝干，这木头沉重逾铁，是制作临时武器柄杆的绝佳材料。

更重要的是，他带回了一些零碎却值得咀嚼的信息。

赵婉依旧醒着，或者说根本未曾深眠。古灯的光芒下，她抱着膝盖，眼神警惕地望向入口，直到看清是方又年，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弛下来。她立刻注意到方又年肩头伤口的布条上，又渗出了些许暗红色的血迹，混合着泥污。

“又遇到麻烦了？”她起身，声音带着担忧。

“无妨，只是活动开了。”方又年将食物和水递给她，自己则靠坐在墙边，拿起那几段铁桦木，抽出那柄从“泽蠡”杀手处得来的、泛着暗绿幽光的短刃。短刃依旧冰冷，那股阴寒的腥气挥之不去。“需要弄件更趁手的家伙。”

他一边用短刃小心地削砍着坚硬的铁桦木，试图制作一柄更适合劈砍、又能承受灵力灌注的长柄武器胚子，一边看似随意地提起：“镇子里气氛更紧了。石猛的人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巡逻的队伍里，多了几张生面孔，眼神很凶。”

赵婉撕咬着干硬的肉条，闻言动作一顿，低声道：“是在找我们？还是”

“不全是。”方又年手腕稳定，刀刃刮过木头，发出沙沙的声响，“更像是在戒备‘泽蠡’。我听到两个巡逻的嘀咕，说上面下了死命令，严禁任何陌生人，尤其是身上带‘泥腥味’的靠近镇西的几个废弃矿点。”

“镇西矿点”赵婉重复了一句，眼神微变，“就是你之前提到的”

方又年点了点头，没有明说图案与矿坑的关联，但彼此心照不宣。“我还去了趟‘哑巴’的摊位。”他口中的“哑巴”，是黑市里一个以贩卖各种来路不明消息著称的瘦小男子，因其从不开口，只用手势和写在石板上的字交流而得名。

“哦？”赵婉来了精神，“他那里有什么消息？”

“代价不小。”方又年指了指地上那袋肉条，“几乎用去了大半。他只写了几个字。”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赵婉，目光深邃，“‘矿坑深，有绿火，非妖非人，祭坛醒。’”

地窖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灯焰燃烧的微弱声响。

“祭坛”赵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泽蠡’在矿坑里设立祭坛？他们想祭祀什么？”联想到那诡异的力量和毒素，这绝非什么正神祭祀，只怕是某种沟通深渊、献祭生命的邪恶仪式。

“不知道。”方又年摇头，继续打磨手中的木棍，“‘哑巴’写完就擦掉了，不肯再多说。看来那矿坑里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更麻烦。”祭坛的存在，意味着那里不仅是“泽蠡”的据点，更可能是他们进行某种核心仪式、获取力量的关键场所。危险系数骤然提升。

但同时，方又年心中那缕被古灯点燃的渴望也愈发清晰。祭坛所在，必然是地脉节点能量最为汇聚、也是那种“腐朽”与“死寂”力量最为精纯的地方。对于需要“向死而生”的薪火而言，那里是绝险之地，亦是绝佳的“淬炼场”。

他将削砍成形的铁桦木长棍胚子握在手中，分量沉重，木质坚硬无比。他尝试着将体内一丝灵力缓缓灌注其中。普通的木棍难以承受灵力，往往瞬间崩裂，但这铁桦木却只是微微震颤，将那丝灵力勉强容纳、导引，虽然效果远不如那两柄特制的短刃，却已胜过寻常凡铁无数。

“还不够。”他低声自语。目光落在了那两柄暗绿色短刃上。短刃材质特殊，能完美承载灵力，尤其是那种阴寒属性的力量，但其形制不适合他的战斗方式，上面的毒素和腥气也让他本能地排斥。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拿起一柄短刃，又看了看怀中安静燃烧的古灯。能否用这“薪火”之力，来淬炼、改造这源自“泽蠡”的武器？即便不能改变其根本材质，能否祛除其附着的毒素与腥气，甚至将其部分特性，转化为更适合“薪火”的力量？

这是一个冒险的尝试。古灯的力量与短刃的力量本质相冲，一个不慎，可能导致武器损毁，甚至引发力量反噬。

但他需要更强的武器，需要真正属于自身、能与“薪火”共鸣的兵刃。

他看了一眼赵婉，见她正担忧地望着自己，便道：“我要尝试一下，可能需要点时间。你帮我守着入口，有任何异动立刻叫我。”

赵婉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看到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意，点了点头，默默挪到地窖入口附近，侧耳倾听着外面的风声。

方又年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至最佳。他左手紧握那柄暗绿色短刃，右手虚按在怀中古灯之上。意念沉入丹田，催动那已壮大不少、呈溪流状的灵力，同时，全力沟通古灯深处那混沌的灯焰。

起初，并无异状。灵力流入短刃，如同石沉大海，只激起刃身上那暗绿色光泽微微流转，那股阴寒腥气反而更盛了些。

方又年不急不躁，继续加大灵力输出，并将意念集中于古灯。他不再试图用灵力去驱动短刃，而是将其作为桥梁，引导古灯那温暖浩瀚、却又蕴含焚尽之意的力量，缓缓流向左手，流向那柄短刃。

就在“薪火”之力触碰到短刃的瞬间——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短刃猛地剧烈震颤起来，暗绿色的刃身上爆发出浓郁的黑绿色雾气，那股令人作呕的腥气瞬间暴涨，试图抵抗、侵蚀那温暖的火焰之力。方又年左手瞬间传来刺骨的冰寒与强烈的腐蚀感，仿佛握住了一块万年玄冰，又像是被无数细小的毒虫啃噬！

他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露，却死死握住短刃，毫不退缩。体内灵力疯狂运转，支撑着“薪火”之力持续不断地冲刷着短刃。

怀中的古灯光芒大盛，灯焰跳跃着，那混沌的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它仿佛被这阴寒污秽的力量激怒了，一股更加精纯、更加灼热的暖流涌出，顺着方又年的经络注入短刃。

黑绿色的雾气与混沌温暖的火焰之光在短刃上交锋、纠缠、互相湮灭。方又年感觉自己的左手仿佛成了战场，冰火两重天的极致痛苦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他咬紧牙关，凭借着前世磨练出的、远超常人的意志力，以及古灯源源不断提供的支持，硬生生扛住了这非人的煎熬。

时间一点点流逝。地窖内，光芒与雾气交织，映照得方又年脸色忽明忽暗。赵婉紧张地回头望去，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侧脸和不断滑落的汗珠，以及那柄在光芒与雾气中不断扭曲震颤的短刃。

不知过了多久，那黑绿色的雾气终于渐渐稀薄、消退。短刃震颤的幅度也越来越小。刃身上那令人不适的暗绿色光泽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内敛的暗灰色，仿佛所有的杂质都被灼烧、剥离。那股浓烈的腥气也几乎闻不到了，只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金属冷却后的冰冷气息。

最终，当最后一丝黑绿色雾气被混沌火焰彻底净化时，短刃彻底安静了下来。

方又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但他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手中的短刃，外形未变，但质感已然不同。入手不再那么刺骨冰寒，反而带着一种温润的凉意。刃身呈现出一种暗哑的灰色，原本流动的暗绿光泽消失不见，只在刃口边缘，隐隐流动着一丝极淡的、几乎与古灯焰心同色的混沌微光。

他尝试着再次将灵力注入。

这一次，灵力畅通无阻！短刃仿佛成了他身体的延伸，灵力在其间流转自如，甚至比他单纯操控灵力更加凝练、锋锐！他心念微动，引导着一丝“薪火”之力融入其中。

“嗡——”短刃发出一声低微的清鸣，刃口那丝混沌微光骤然亮起，散发出一种内敛却令人心悸的锋芒，仿佛能斩断一切腐朽与黑暗！

成功了！

他不仅祛除了短刃上的毒素与腥气，更利用“薪火”之力，将其重新淬炼，改造成了一柄能够完美承载并增幅他自身力量的兵刃！这不再是“泽蠡”的毒刃，而是属于他方又年的——“薪火之刃”！

他将这柄新生的短刃小心收起，又拿起另一柄，如法炮制。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过程顺利了许多，虽然依旧消耗巨大，但并未再出现剧烈的对抗。

当两柄短刃都淬炼完成，方又年也几乎耗尽了所有灵力和心神。他疲惫地靠在墙壁上，脸色苍白，但眼神雪亮。有了这两柄“薪火之刃”，再加上那根铁桦木长棍，他的战力已然不同往日。

赵婉看着他疲惫却充满成就感的模样，以及那两柄焕然一新的短刃，心中震撼莫名。她虽不通炼器，但也明白方又年刚才所做之事何等惊险与神奇。这盏灯，以及这个来自异世的青年，身上隐藏的秘密，远超她的想象。

“休息一下吧。”她轻声道，将最后一点清水递给他，“天快亮了。”

方又年接过皮囊，灌了几口冰冷的雨水，感受着力量在缓慢恢复。他看了一眼地窖入口缝隙外逐渐明亮的天光，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光芒内敛、却与他联系愈发紧密的古灯，以及手边两柄暗藏锋芒的短刃。准备探一探那“祭坛”的究竟，会一会那所谓的“非妖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