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青石阶上凝成细碎的冰晶,林墨踏着微光走向宗主大殿时,袖中的手始终攥着那卷《九州鼎记》。昨夜反复研读最后那行朱砂小字,墨迹陈旧得像是与书页同岁,绝非近期伪造。这让他越发肯定,玄阳子的亲传弟子之位,或许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殿门依旧由紫袍弟子看守,见他到来,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探究。林墨目不斜视地跨过门槛,玄阳子已端坐案前,案上摆着一卷竹简,旁边的青瓷碗里盛着冒着热气的药汤,药香清苦,隐约能分辨出是凝神草与静心莲的气息。
“坐。”玄阳子指了指案前的蒲团,声音比昨日温和了些,“这是凝神汤,你昨夜定是没睡好,先饮下吧。”
林墨依言坐下,接过青瓷碗。药汤温度恰好,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立刻化作一股温润的灵力,抚平了他躁动的心神。他暗自警惕——这汤药效温和却霸道,显然是高阶修士才能炼制的灵汤,玄阳子如此示好,更显反常。
“看来你对我仍有疑虑。”玄阳子铺开竹简,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这便是《纳元诀》的总纲,五行修士入门的基础功法,虽不精妙,却能助你稳固根基。”
林墨的目光落在竹简上。符文流转间,隐隐能看到“金木水火土”五字真言,每个字都衍生出数十种灵力运转路线,比他从线装书里学到的“纳灵术”复杂百倍。他指尖微动,能感觉到木鼎在怀中轻轻震颤,似乎对这功法有着天然的亲和。
“《纳元诀》的妙处,在于能兼容五行灵力。”玄阳子拿起一根玉簪,在竹简上指点,“寻常修士只能修单一属性,而你身负木鼎,若能以此法为基,日后融合其他四鼎之力时,方能事半功倍。”
林墨沉默着记下符文轨迹。他不得不承认,玄阳子的话句句在理,这《纳元诀》确实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功法。可越是如此,他心中的疑云越重——若玄阳子真是夺鼎派,为何要传他这般重要的功法?
“宗主为何对五鼎之事如此了解?”林墨抬头问道,目光直视玄阳子的眼睛。
玄阳子放下玉簪,取过案上的紫砂壶,给自己斟了杯茶:“三十年前,我与你爷爷、龙傲同属青云宗‘天风堂’,三人常一起探讨古籍。你爷爷曾说,守鼎人最大的劫难,不是外敌,而是自身对力量的贪念。”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可惜,龙傲没能记住这句话。”
“龙傲……就是当年追杀我爷爷的人?”林墨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是,也不是。”玄阳子叹了口气,“当年夺鼎派初代首领设下陷阱,污蔑你爷爷私通魔道,龙傲为表忠心,亲手带队围剿。你爷爷虽杀出重围,却也因此与宗门反目,从此销声匿迹。”
林墨的心沉了下去。爷爷的失踪背后竟牵扯着如此复杂的恩怨,而他如今却要在仇人的同门手下修行,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你可知龙傲现在何处?”
“天道盟副盟主,执掌南州教务。”玄阳子的声音冷了几分,“这些年他势力渐大,暗中培养死士,早已不把青云宗放在眼里。若你要找他复仇,需先有与之抗衡的实力。”
林墨默然。他现在不过引气后期,连筑基境都未到,别说对抗龙傲,恐怕连对方的亲信都敌不过。
“焚天谷的炎阳子与你爷爷是旧识,也是守鼎派的核心人物。”玄阳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你若去寻他,不仅能查到火鼎线索,或许还能得到庇护。”
“可您昨日说,南州夺鼎派势力极大……”
“险中才有机遇。”玄阳子将竹简卷起,递给林墨,“这《纳元诀》你且拿去修炼,三日后来我这里,我传你后续的心法。至于何时前往南州,你自己决定。”
林墨接过竹简,指尖触到冰凉的竹面,心中一片混乱。玄阳子的话滴水不漏,甚至处处为他着想,可那行朱砂小字如芒在背,让他无法全然信任。
离开宗主大殿时,朝阳已升至半空。林墨刚走到白玉长阶下,就见一个灰衣杂役蹲在阶旁的槐树下,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什么。是苏璃。
他走过去,故意踩断一根枯枝。苏璃抬头,飞快地用脚抹去地上的痕迹,起身就想走。
“等等。”林墨叫住她,展开手中的竹简,“你认识这功法吗?”
苏璃瞥了一眼,脚步顿住:“《纳元诀》,青云宗的基础心法,没什么特别。”
“可玄阳子说,这功法能兼容五行灵力。”
“兼容是假,同化是真。”苏璃的声音压得极低,“这功法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你的灵力属性,让木鼎渐渐适应青云宗的灵气,到时他要夺取鼎,便会容易得多。”
林墨心中一凛:“你怎么知道?”
苏璃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个扭曲的“阴”字:“我父亲曾是天道盟守鼎派的密探,这是他留下的手札。”她将令牌塞给林墨,“里面记载着夺鼎派的各种手段,包括这《纳元诀》的隐患。”
林墨握住令牌,入手冰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尸气。他刚想追问,就见内门方向走来几个弟子,苏璃立刻低下头,快步混入路过的杂役队伍里,转眼就没了踪影。
回到外门小院,林墨将自己关在房里,捏碎令牌。令牌内部并非实心,藏着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面用鲜血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苏璃所说的手札。
手札里详细记录了夺鼎派的组织结构,提到玄阳子三十年前就与龙傲暗中勾结,当年围剿林墨爷爷的行动,他虽未亲自参与,却提前泄露了行踪。而《纳元诀》的后半部心法,确实藏着篡改灵力属性的陷阱,长期修炼者,最终会沦为鼎的“容器”,被夺鼎派轻易掌控。
“好险。”林墨后背沁出冷汗,将丝绢凑到烛火上点燃。灰烬飘落在地,他看着案上的《纳元诀》竹简,突然意识到——玄阳子故意只给前半部心法,就是算准他会起疑,等三日后去讨教时,再顺势抛出带陷阱的后半部。
“既然你想引我入套,那我便将计就计。”林墨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将竹简收起,从怀里掏出线装书,翻到记载“纳灵术”的页面。这门功法虽简单,却纯粹是木属性灵力的运转之法,与木鼎相得益彰。
接下来的三日,林墨表面上潜心修炼《纳元诀》,每日准时去宗主大殿听玄阳子讲解,实则暗中用“纳灵术”净化体内被篡改的灵力。玄阳子似乎并未察觉,讲解心法时耐心细致,甚至偶尔会指点他木属性灵力的运用诀窍。
第三日傍晚,玄阳子讲完最后一段心法,忽然问道:“你可知为何火鼎会在焚天谷?”
林墨摇头。
“因为焚天谷的地脉与火鼎同源,都是离火之精所化。”玄阳子取过一幅地图,在案上铺开,“谷主炎阳子虽是守鼎派,却性情孤僻,从不与外人往来。你若要见他,需带一份信物。”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枚赤色玉佩,上面刻着朵燃烧的火焰,“这是三十年前炎阳子赠予你爷爷的,见佩如见人。”
林墨接过玉佩,玉质温润,隐隐能感觉到里面蕴藏的火属性能量。他心中冷笑——玄阳子连信物都准备好了,显然是铁了心要把他往南州送。
“何时动身?”玄阳子问道。
“三日后。”林墨故作坚定,“我需先巩固修为,熟悉《纳元诀》的运转。”
玄阳子满意地点点头:“好,我会让外门给你准备盘缠和法器。南州凶险,万事小心。”
离开大殿时,夕阳正将盘龙柱的影子拉得很长。林墨握紧手中的赤色玉佩,能感觉到玉佩在微微发烫,像是在预警着什么。
回到小院,他立刻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带的,几件换洗衣物,爷爷留下的线装书,还有苏璃给的清灵草。他将玉佩塞进怀里,与木鼎隔着衣物相贴,两者的温度交织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入夜后,林墨悄悄来到竹林。苏璃果然等在那里,手里提着个黑色的包裹。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阴符’,能隐匿气息,避开低阶修士的探查。”苏璃将包裹递给林墨,“还有这张地图,标注了夺鼎派在南州的据点,你绕着走。”
林墨打开包裹,里面除了黄纸符和地图,还有一小瓶黑色的药膏:“这是?”
“腐骨膏,若被血教的人追上,抹在兵器上能克制他们的邪术。”苏璃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我……我不能跟你去南州,杂役营的事还没处理完。”
林墨看着她,忽然发现她的耳根有些发红。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早已察觉苏璃并非表面那般冷漠,只是习惯了用疏离伪装自己。
“多谢。”林墨收起包裹,“你自己也小心,玄阳子恐怕早就盯上你了。”
苏璃点点头,转身欲走,又停下脚步:“火鼎碎片有灵,若你能找到,或许能提前感应到火鼎的位置。还有……”她犹豫了一下,“别信玄阳子的任何承诺。”
林墨目送她消失在竹林深处,握紧了手中的包裹。他知道,苏璃说的“杂役营的事”只是借口,她留下,或许是为了查探更多关于夺鼎派的消息,或许……是为了在他离开后,暗中做些什么。
三日后清晨,林墨背着简单的行囊离开青云宗。外门弟子们聚在门口送行,王虎红着眼眶塞给他一包麦饼:“到了南州记得给我写信,我听说那里的妖兽皮毛很值钱!”
林墨笑着应下,转身踏上南下的路。朝阳洒在他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他回头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青云山,玄阳子的身影正站在宗主大殿的露台上,远远望着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墨清晰地看到,玄阳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心中一凛,加快了脚步。南州之行,注定不会平静。焚天谷的炎阳子是否可信?火鼎能否顺利找到?龙傲和夺鼎派又会布下怎样的陷阱?
更重要的是,苏璃留在青云宗,真的安全吗? 林墨摸了摸怀里的赤色玉佩,掌心的“木”字印记微微发烫。无论前路有多少未知,他都必须走下去。





